第22章 径直离开，黑暗苏醒

玄黑麂皮手套刚扶稳陆颖儿后颈，她呕出的那口浊血又染深了他胸前衣襟。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绷得更紧。

他手臂用力，正准备更稳妥地抬起这具失去意识的躯体——更像是在搬运一件绝不能有闪失的贵重物品——动作却被一根颤抖的手指打断。

怀中，陆颖儿竟未被那猛药完全击垮。冷汗浸湿的长睫艰难掀开一丝缝隙，目光涣散却固执地带着最后的本能，颤抖的染血手指，极力指向地面污水中倒伏的身影——明心！

玄衣人的动作停住了。顺着那无力的指引，他那被兜帽笼罩的“视线”，终于真正落在了那个“小和尚”身上。

明心侧卧在混着血污的冰冷积水里，身下的暗红正不断扩散，与唇边渗出的乌沉血沫混合。

粗布僧袍浸透了血水，沉甸甸皱巴巴地裹着枯瘦的身躯。

他眼中那曾摄人心魄的金红竖瞳，此刻彻底黯淡熄灭，只余死寂的灰烬。整张脸因剧痛扭曲，蒙着一层濒死的灰败。

吸引玄衣人的，并非这惨状，而是他至死未曾松开的左手——以及手里紧握的剑。

即使主人已陷入深度昏迷，那只沾满污泥血水的手，指节因脱力泛白，却依然本能地死死攥着包裹在层层厚重锈迹下的剑柄。

剑身深陷污秽泥水中，仅露出的剑锷附近一段，锈蚀厚重丑陋，如同刚从墓穴出土的废铁，散发着被遗弃的腐朽气息。

巷底昏光下，玄色手套覆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一蜷。

极短的一瞬——兜帽深处似乎有微不可闻的动静——或许是屏息，或许只是轻微的下颌动作。

下一秒，他抱住陆颖儿的臂弯猛地收紧，力道更大，更不容抗拒。

宽大的玄色斗篷如同巨大的阴影幕布，卷起气流，将她彻底裹挟进去，也隔绝了那无力的指向。

他站直身体，动作利落，靴底踏过污浊石块与血泊，却片污不沾。

裹着暗金云纹的玄色身影不再停顿，一步踏出——嚓！

靴底恰好碾过明心脸侧那片混着污血的粘稠泥泞。湿腻的摩擦声，细微却清晰。

一步，两步。步伐平稳快速，径直走向巷口那片光亮。玄色身影与巷底浓重的血腥死寂急速拉开距离。

宽大的衣摆扫过冰冷潮湿的地面，如同离去的幽影，只留下身后无尽的狼藉与渐深的黑暗。

蜷缩在血污中的明心，涣散的瞳孔映着巷顶那缕惨淡的光。玄色的背影，衣角翻飞中隐约闪动的暗金云纹，带着冰冷的决绝，融入巷口的光晕，彻底消失。

他肺里最后一缕滚烫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呼出。

眼前破碎的最后景象——天光、远去的玄影、血色的水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搅碎、拉长、然后……如同火星坠入冰冷的深潭，瞬间湮灭，沉入一片粘稠、凝滞、永恒的——

黑暗。

斗篷掀起的急风中，陆颖儿鬓角那支布满裂纹的白玉飞燕簪终于彻底滑脱，悄无声息地坠落，“噗”一声轻响，沉入地面那片被踏过的、混着明心鲜血的污水里。

簪头的飞燕喙尖朝下，如同殉葬的残羽，钉在浑浊的血泥中，被先前玄靴踏溅起的细碎泥点彻底覆盖。

巷口刺眼的天光吞没了玄衣人，也吞没了巷底所有的声息。

只有污浊的水洼中，那片倒映天光的暗红积水深处，碎裂的倒影里，某个寂然剑锷边缘的锈蚀缝隙下，一缕极其细弱、宛如地底幽光的血色微芒，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下。

又一下……微弱得如同垂死心脏最后半滴尚未凝固的血珠。

黑暗里，时间沉重而黏腻。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中终于有了动静。

明心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拽醒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砂砾。

随即，全身各处的疼痛才蜂拥而至，骨头缝、肌肉深处仿佛被碾压过，尤其胸口，一团沉重的淤塞盘踞，稍一吸气便针扎似的锐痛。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沉重异常。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巷子漆黑，只有巷口透进一点无法分辨的光。悬空城白日的喧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冰冷的湿泥腐败气中，混杂着一丝被雨水冲淡却依然顽固的血腥味。抬头望，巷顶那一线天空再也寻不见一盏灯笼的光影。千灯节，确实结束了。

一滴冰冷的脏水落在他额头，顺着鼻梁滑下，冰得他一颤。思绪回笼——那席卷全身的失控力量，灼痛，还有那片猩红……

陆颖儿！

这个名字瞬间盖过所有疼痛！他挣扎着，全靠僵硬的脖颈发力，艰难地在黑暗中扫视。巷底污水横流，碎石遍布。没有熟悉的人影。只有地面残留的几滩凝固发黑的血渍。

被那人带走了？那个腰挂六扇门令牌、声音冰玉般的玄衣人？明心模糊记起陆颖儿最后是被那人带走的。

堵在胸口的沉重淤塞似乎松动了一丝。那个人……似乎很在意陆颖儿的安危？或许……她安全了。

悬空寺！

这个念头如冰针扎入，更多神志被刺醒。必须回去！寺里是唯一能暂时喘息的地方。回去……晚了恐怕……

求生的意志榨出一点力气。明心咬紧牙关，咸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他试着抬动胳膊——重若千钧！每一次轻微的牵扯，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筋肉酸痛，关节发出滞涩的摩擦响。

腿的情况更糟，只是试图挪动，从腿根到脚尖便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一口气堵在喉头，挤出一声嘶哑的闷哼。

冷汗瞬间浸透贴身的破衣，冰冷黏腻。

他甚至不敢尝试翻身。仅仅这点微小挣扎，就已耗尽仅存的力气，身体像散了架般重重跌回冰冷污浊的地面，只剩急促破碎的喘息在死寂的巷中格外刺耳。

黑暗无边。疼痛深入骨髓。

只有脑海里“悬空寺”三个字，像一盏微弱飘摇、随时可能熄灭的风中残烛，固执地散发着微光，提醒他不能彻底沉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