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亲的另一面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的这个角色总是分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对外,他可是贵州山区小乡村高家坪里的“白衬衣先生”,是苗族芦笙匠人、是苗族文化传承者,也就是这些琐碎的传统规则,把父亲变成了家庭暴君。那件永远浆洗得笔挺的白衬衣裹着他那挺拔的身体,浓密的黑发微微卷起。笑起来的时候虎牙总能让邻里乡里感觉亲近可人,若是谁家屋顶漏了雨,他扛着梯子就去修。若是谁家断了粮,他会毫不犹豫了把自家的米缸掏空了也要分一半给别人。从不顾母亲的苦苦哀求,我们的哭闹。

街坊邻居都说:“高老二呀,就是菩萨心肠!”

可是,那扇斑驳的木门只要“咯吱”一响,父亲那还是笑容的脸立马就像是罗刹。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他踏进门槛时的样子,阳光都躲到了他身后,天空也暗了下来。那干净的白村衣竟然遮不住那双青筋暴起的手臂。眼神里捽着冰,当他的目光扫过我和二姐时,我们就像被梦魇困在原地。只敢任眼泪划过脸颊,未曾出过声音。

“赔钱货,跟你妈一样贱,一样没用”他总是这样说我们没用。

大姐是幸运的作为高家长女,只有她一个人享受到了父亲还有爷爷奶奶们完整的爱。而我和二姐的出生,彻底撕碎了这个家庭最后仅剩的温情。

最令我印象深刻又恐怖的还是那个雨夜,我和二姐两人蜷在锦被里颤抖的数着雨滴。父亲手里的芦笙已被雨水淋湿了,他才从别人家的灵堂办事回来,喝得烂醉,踢开房门。

就对着床上的我和二姐怒骂:“两个扫把星,赔钱货,给我死远点,一天就知道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要你们干啥?”

母亲只是说了句:“你疯了。一回到家就骂她俩,谁又惹你了,一天天的像个神经病,见谁都不满意。”

这一句话,像是触碰到了父亲的逆鳞,换回了一顿毒打。

父亲怒不可遏:“我高家的女人,就该像竹子一样弯着腰活。“

父亲的绑腿浸着雨水,解放鞋碾过母亲散落的头帕。那靛蓝色土布上绣着交尾双鱼,那可是他们结婚时外婆用颤巍巍的手描出的样。只见母亲蜷缩在灶台边,缺了角的灶台还是父亲上一次殴打母亲时,用榔头敲下的杰作。他狠狠地踢向母亲的脖颈,我和二姐两人清晰听着像是什么东西断了一样,随后母亲应声倒地,身体抽搐,已然没了气息。我和二姐慌忙从床上爬下来,艰难的爬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母亲身旁。

大声的喊着:“救命”,两个弟弟躲在我身后哇哇大哭!二姐提起凳子就要咂父亲,最后被父亲提在手里甩了几米远。那时候的二姐才九岁,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摔!姐姐比我坚强,她爬起来擦掉腿上的血,一瘸一拐的往村口走去。我知道,她要去把搬救兵,不然母亲很可能会死。

二姐和大姑赶来,大姑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二姐嘴唇颤抖着,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在纠结。她对着父亲怒声呵斥,责怪他出手太重,怎么能如此对待母亲呢?可母亲现在危在旦夕,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让母亲永远地离开。

二姐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大姑,我母亲……”大姑顾不上其他,急忙朝着母亲奔去,嘴里念叨着:“先救人,先救人要紧。”二姐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犹豫和挣扎,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跟着大姑一起围到母亲身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施救,可她的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扫向父亲,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哀怨,还有深深的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大姑才把母亲从死神的手中奋力抢了回来。

母亲的眼皮缓缓地动了动,像是有千斤重一般,许久之后才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她的眼神中满是迷茫与虚弱,仿佛刚从一个遥远而混沌的世界归来。眼珠转动间,那原本浑浊的眼眸渐渐有了一丝光亮,却又像是蒙着一层薄雾,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微弱的“呼呼”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如同冬日里落尽叶子的枯树枝,几缕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更显憔悴。她的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又像是身体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姐,你别管她,她那是装的,这个贱货,除了会装,还会什么?”父亲手里的烟杆冒着滋滋的声响,吐着烟圈满不在乎的说。

“你快闭嘴吧,她那是装的?你至于吗?她们惹了你什么了下手这么重,你这是往死里打呀”大姑起身指着父亲怒骂,他却只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到母亲红肿的脖颈儿和苍白的脸色,让我更加痛恨这个曾经满嘴说爱我们,爱这个家的父亲!

我哭着质问母亲:“日子过成这样,你为什么不离?”那时的我八岁。

我想不清楚,为什么母亲被父亲这样子殴打,她却还是为父亲辩解:“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她总爱反复讲述着那个夏天与父亲相识的故事。仿佛那是通往幸福时期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