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最终较量见分晓

腊月廿四的晨雾还未散尽,织锦坊的绣棚里已飘起艾草香。

苏挽月跪在檀木绣墩上,指尖捏着半枚并蒂莲的金线,忽听得前堂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苏姑娘!”春桃掀帘进来时,额角还沾着星点茶渍,“官府的人来了,说咱们私签黑心契约,要封铺子!”

苏挽月手下的金线猛地一绷,在素缎上勒出道细痕。

她将绣绷轻轻搁在案上,沾了沾清水润开指尖,这才起身:“慌什么?

去前堂看看。“

前堂里,两个皂衣差役正把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往门框上钉,李掌柜急得直搓手:“官爷明鉴,咱们织锦坊开了二十年,从未做过以次充好的事!”钱嬷嬷缩在柜台后,手里攥着算盘珠子直发抖,见苏挽月进来,忙扯她衣袖:“可算来了,那合同上盖着咱们的印呢!”

苏挽月的目光落在差役手里的纸卷上。

米黄的宣纸上,“织锦坊”三个字力透纸背,下方还盖着朱红的方印。

她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抚过印泥——果然,纹路比织锦坊的正式印模粗了半分,边缘还有道极细的豁口,像是三年前李掌柜醉酒时不小心磕在桌角留下的。

“官爷,这合同是伪造的。”她声音不高,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室喧嚣。

为首的差役嗤笑一声:“小娘子倒会说嘴,这印可跟你们账房的对过了。”

“那是因为你们对的是三年前的旧印。”苏挽月转身看向李掌柜,“掌柜的,把去年新刻的官印取来。”

李掌柜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跑去后堂。

不多时捧来个描金檀木匣,掀开锦缎,一方新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苏挽月将两份印泥并排放着,用银簪挑开印油:“旧印因年久磨损,’织‘字右下角少了道钩;新印补了这道钩,边缘也打磨得更圆润。

官爷请看——“她指向伪造合同,”这方印用的是旧模子,可咱们去年二月便换了新印,所有正式契约都该盖这方。“

差役凑近些看,果然见伪造印上的“织”字缺了钩。

他脸色微变,却仍梗着脖子:“就算印是旧的,这签字总作不得假!”

苏挽月早料到这一着,从袖中取出一叠纸:“这是咱们与同昌布庄近三年的合作底单,每笔契约都有王掌柜的亲笔。”她将伪造合同的签字与底单并排,“王掌柜惯用兼毫笔,起笔圆润收笔利落;这纸上的字用的是狼毫,起笔带锋,分明是模仿的。”

堂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孙公子掀帘而入,玄色大氅沾着晨露,手里还提着个描金食盒:“我在门口听说你们被冤枉,特意带了同昌布庄的王掌柜来。”

门帘一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挤进来,对着差役直作揖:“官爷明鉴!

小的从未签过这劳什子合同,昨日还跟苏姑娘定了三十匹蜀锦呢!“他拍着食盒,”您瞧,这是我给苏姑娘带的蟹粉酥,织锦坊的手艺要是差,我能巴巴从城南跑过来?“

李掌柜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对了!

上月张夫人办寿宴,指定要苏姑娘绣的百鸟朝凤图,那可是入了宫的!

要真卖劣质绣品,张夫人能夸咱们?“

钱嬷嬷也跟着附和:“前儿个刘举人娘子还说,苏姑娘绣的并蒂莲肚兜,比宫里的绣娘还精致!”

差役的额头渗出细汗,转头看向苏晚晴——不知何时,她已站在门槛外,月白狐裘裹得严实,嘴角挂着冷笑:“苏姑娘好手段,连证人都找齐了。

可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的?“

苏挽月看着她,忽然笑了:“林姑娘急什么?

我让人去查过,这合同上的‘同昌布庄’地址,写的是城南巷口的破院子。

可同昌布庄早在半年前就搬去了东市,您说,这地址是谁写的?“

苏晚晴的脸色“刷”地白了。

她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狐毛扫过青砖,扫得人心慌。

“还有。”苏挽月又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您昨夜在尚书府暗格里按印时,掉在地上的印泥。”她晃了晃瓷瓶,“织锦坊用的是苏州松烟印泥,色泽偏暗;您用的是京城西市的朱砂印泥,红得发艳。

官爷若不信,不妨让人验验。“

堂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

苏晚晴的手指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穿透皮肉——她明明算好了每一步,怎么会漏了印泥?

“带回去审问。”差役终于反应过来,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衙役上前,苏晚晴的狐裘被扯得歪在肩上,她盯着苏挽月,咬牙切齿:“你赢不了的!

我是尚书府的嫡女,你不过是个庶女......“

“可您连嫡女都不是。”苏挽月打断她,声音轻得像片雪,“真正的苏府嫡女,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

您替她活了三年,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永远当苏挽月?“

苏晚晴如遭雷击,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衙役架着她往外走时,她的珠钗跌在地上,碎成一地星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绣棚里洒下金斑。

李掌柜把“重新营业”的木牌擦了又擦,钱嬷嬷捧着账本直叹气:“多亏了苏姑娘,不然这铺子可就完了。”春桃端来盏桂圆茶,茶里浮着两颗红枣,甜香裹着热气扑在苏挽月脸上。

“苏姑娘。”孙公子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封烫金请帖,“张夫人听说了今日的事,想请你去她的赏花宴。

她说......“他顿了顿,笑出声,”她说要让全京城的贵妇人都知道,织锦坊的苏挽月,绣艺和脑子都顶顶好。“

苏挽月接过请帖,指尖触到烫金的牡丹纹路。

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春桃扒着门缝看了眼,转身道:“姑娘,有个穿玄色斗篷的公公来传旨,说......说皇上要召见你。”

她手里的请帖“啪”地落在桌上。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间镀了层金边。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敲在人心上。

苏挽月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

镜中映出她的脸,还是从前那副温婉模样,可眼底的光,比从前更亮了些。

“春桃,”她轻声道,“把那匹月白蜀锦找出来,我要穿那身去见皇上。”

院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说些什么。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着绣棚里的艾草味,勾得人心尖直颤。

苏挽月站在妆台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匹月白蜀锦。

锦面光滑如缎,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晕,正是她前日刚绣好的“云纹月”,每一寸都织着金线暗纹,远远瞧着像披了层流动的月光。

春桃捧着鎏金点翠步摇凑过来:“姑娘戴这对如何?

前日孙公子送的,说是西市新到的样式。“

她却摇了摇头,从妆匣最底层取出支檀木簪。

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墨梅,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当年苏夫人被妾室逼得投井前,塞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阿月,这簪子刻着‘守心’二字,往后无论多难,都别丢了自己。”

“春桃,把银红缠枝纹的披风取来。”她将木簪斜插进发间,镜中女子的眉眼便多了几分清冽,“皇上召见,太招摇了不好。”

李掌柜抱着账本候在廊下,见她要走,忙追上来:“苏姑娘,尚书府的人今早来过。”他压低声音,眼角瞥见院外闲逛的两个青衫人,“说是探林姑娘的情况,可那眼神......”

苏挽月脚步微顿。

她早料到苏晚晴背后的尚书府不会善罢甘休。

那女人能在苏府顶替嫡女三年,必是有人暗中运作。

昨日在公堂上,苏晚晴喊出“尚书府嫡女”时,她便注意到差役的手微微发抖——尚书府是皇后的母族,而皇后与皇上的关系,京城谁不知道是表面和睦?

“掌柜的,让钱嬷嬷把近三月的账册再核一遍。”她将披风系紧,嘴角勾起淡笑,“若真有人想找茬,咱们得把破绽都堵死。”

出了织锦坊,街道上已热闹起来。

卖糖葫芦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几个孩童追着纸鸢跑过,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苏挽月上了孙公子借的青帷马车,隔着帘子仍能听见路人的议论:“听说织锦坊的苏姑娘今日要面圣?”“可不是,连张夫人都夸她呢......”

马车行至承天门前,朱红城门像张开的巨兽之口,威严得叫人喘不过气。

她扶着春桃下车时,手腕忽然被人轻轻碰了碰。

转头望去,是个戴斗笠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竹篮,篮中堆着新鲜的荠菜。

“姑娘当心脚边的泥。”老妇低着声,斗笠边缘垂下的麻线扫过她手背,“夜里的露水重,有些路,走得急了容易打滑。”

苏挽月瞳孔微缩。

这声音......分明是前日在尚书府外,替苏晚晴传信的老仆!

她刚要追问,老妇已融入人流,只余下竹篮里飘出的荠菜香,混着宫墙下的铜炉香,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姑娘请。”引路的公公举着羊角灯,声音像根细针戳破她的思绪,“皇上在御书房候着。”

她踩着汉白玉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龙案上的烛火摇晃,将“正大光明”的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忽然,一阵风卷着银杏叶扑来,吹得她鬓角的墨梅簪轻轻晃动——那枚簪子,不知何时已温热得贴着头皮,像母亲在耳边轻轻说:“阿月,别怕。”

可她如何能不怕?

这一步跨进去,便是真正卷入了帝王的棋局。

苏晚晴背后的尚书府,皇后的势力,还有那藏在暗处的目光......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银梭,指尖触到梭身刻着的“苏”字——这是她作为绣娘的底气,也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能攥紧的刀。

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飘出的龙涎香比记忆中更浓,她抬眼望去,只看见一道玄色身影背对着她立在窗前,腰间的玄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而在门廊转角处,一抹月白狐毛闪过,像极了苏晚晴昨日被带走时,从肩头滑落的那片裘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