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庐山根恒石缔盟,松涛远断大雁声。
云崖不锁千秋雪,留照黄泉证誓明。
书接上回,石瑁赶车拉着捕快刘鹰和徐计回到自己家中,刚到门口,石瑁妻子郑氏迎了出来,说道:“当家的,你怎么才回来,饭菜齐备多时了。”往后看见刘鹰和徐计,“二位班头,吃过晚饭了没有,一起用些个。”刘鹰见是弟妹,穿一身粗衣大布,粉面油头,却像是刚下厨,便说道:“多谢弟妹美意,我们带去草庐吃吧。”石瑁点点头吩咐妻子说道:“你们晚饭自去用好,我今夜去草庐住,先去给我挑几件衣裳带过去。”郑氏贤良从不过问,答应一声便去挑选。
石瑁让刘鹰徐计在车上稍等,自己去厨房装饭菜,找了个食盒,掀开笼屉,见里面有一盘酱鱼,一盘炒黄瓜,两碗炒咸菜,一碗萝卜汤,四个煮鸡蛋,心想:‘看来家中老小都没用饭,我若是拿去一半家里人恐怕不足。’石瑁正在琢磨,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留给家里人,自己去酒肆茶馆买几个菜才好,于是提这个空食盒,走出来,见妻子给自己包了衣了放在车上,对郑氏说:“饭菜你们留着用吧,我们去外面弄些,你们吃完饭,早早的关门闭户,最近不太平。”吩咐几句言语,郑氏一一答应,石瑁驾车辕离了家门。
刘鹰看食盒轻巧,打开一看,一个饭菜也没有,问道:“怎么没有菜,去外面买吗?”石瑁笑说:“家里面没什么好菜,都是咸菜酱瓜之类的,咱们去城南百十楼买点好饭菜。”刘鹰说道:“嗐,要早知道,我们先去买来。”石瑁笑了笑:“哥哥说哪里话,小弟怎能让哥哥破费。”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天,直奔城南百十楼,到了百十楼,果然热闹非凡:
三层楼高,十丈开外。看一楼,货买货卖,店铺连廊。瓜果梨桃,腊酒辛酱。手件珠串,小吃汤煮。刮面修脚,火罐温床。登二楼,脚店菜馆,烈火烹油。歇客休旅,嫩鸡肥羊。活鱼味美,鲜虾酥脆。麻重花椒,辣属陈姜。上三楼,茶馆清净,行人卧厢。昏送水壶,夜提熏香。房室整洁,递饭送汤。若是心烦,笛挂西墙。
趁着日落黄昏,灯火闪映,三人栓了马车,徐计说道:“你们上去买,我在下面看车。”石瑁提着食盒,跟着刘鹰径步上楼,刚到楼上,见酒楼小二出来招呼,小二定睛一瞧,是衙门口的刘鹰,常来常往,迎上去笑脸相迎说道:“刘老爷今天自在啊,您可是半个月没上这来了,后厨大师傅说给你备的庐山云雾茶,今天沏上?”刘鹰哼了一声:“不用了,今天我得出门,你给我包好了我带着,安排一坛烧酒,一只嫩鸡,炒盘石鸡,一斤卤猪肠,一碗石耳汤,炝个菜心竹笋,半罐糟鱼,放这食盒里。”说着小二接过食盒,引着二人在楼梯口一张桌子上坐着,自己提着食盒去后厨备菜。
二人坐在一旁等着,茶博士提着壶热茶一人倒了一碗,二人饮茶闲聊,就听一个雅间里,有男子声音人叫嚷:“五十两?她镶金边了,还是挂玉翠了,一个死丫头要这么贵?”声音渐渐低了,里面人窃窃私语。石瑁听了跟刘鹰说:“哥哥不听?那里面有人买卖人口嘞!”刘鹰摇摇头说道:“听声音我知道是谁,肯定是黄少仁的管家黄兴,给他家公子买丫鬟,唉!若是别人我就进去了,只是黄家连着县令冯吉,二人是亲家,平日黄少仁的小儿子黄子才,横行街里,欺男霸女,哪个人敢管?少惹这个事。”石瑁说:“哥哥平日最侠,怎么今天就怕个黄兴?”刘鹰说:“你以为我很想当这个衙役?我当初进来的时候,确实想做个为民除害的好差,只是县令换了一茬,一茬不如一茬,现在九江衙门比不得当初了!哥哥我就没了心气。”说着,就见雅间里走出两个男的,一个是管家打扮笑面虎,一个凶棍打扮人牙子,黄兴出门看见刘鹰坐在门口,赶紧过去问候道:“刘爷您在这,我真是没想到,茶老三!”叫一声茶博士,“刘爷的茶钱我侯了,您慢慢喝着,小的还有事先走一步。”刘鹰嘲讽道:“别太过了,最近冯老爷心情不好,告诉黄公子让他收收心,别惹事。”黄兴笑着说:“那您放心,我们黄公子都不出来上街了,您没事的时候来府上玩。”刘鹰应了一声转过脸去喝茶。
黄兴说着,要去另一个雅间看姑娘,刚一进去就见斗大的拳头直扑面门,黄兴吓了一跳,妈呀一声,往后躲闪,那拳头收不住直奔陈三脸上,打的陈三昏天黑地,眼冒金星瘫坐在地上,昏了过去。黄兴破口大骂道:“谁家的畜生,敢搅老爷的门路!”再一看雅间里走出一位来:
身高八尺,相貌堂堂,鼻直口方,元宝耳朵,年纪二十七八岁,满身腱肉,穿一件麻布衣,分裆粗布裤,赤脚无袜,穿着草鞋。好似天边摇尾虎,一声霹雳动乾坤。
黄兴骂了几句,教那汉子一把揪起,举过头顶往地上一摔,摔得黄兴肋骨折了三根,黄兴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说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为何平白无故的打我?”那汉子一脚踩住黄兴胸膛指着骂道:“老爷张云,你买的姑娘是我姑表妹,我如何不打你?”黄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陈三骂道:“陈皮子!你小子害我。”回头向着张云赔罪道:“张大爷您饶了我,我真不知这里的事,是陈三介绍过来的,说她家里没有米面下锅了,家里无奈才卖到我们府上做丫鬟,我们又不是窝娼聚赌的地方,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就打?”张云恶狠狠的骂道:“别说废话,你家是什么人,我早听说了,不然我妹子也不会求我!”说完照着黄兴胸口又是两拳,打的黄兴口吐鲜血,连连求饶,这一下还不轰动,整个酒楼乱了套了,看热闹的围了七八层,都挤到二楼,看打黄兴,老百姓没有一个不叫好的,都暗自说:打的对,打得好,早该打了!
这边一乱,刘鹰看着黄兴被打也没有拦,见张云还在打,怕他打出人命,抽出腰刀,分开人群,上前一把拽住张云,说道:“住手,打死人命你不惹祸?”张云见刀光闪烁,回头一看是衙门口当差的公人,站起身说道:“你是本县的公人,你来评理,他们买卖人口,该不该打!”刘鹰看着地上的黄兴,叫来伙计先把黄兴抬到屋里,叫个郎中过来瞧瞧,想驱散人群,但是自己一人难以驱散,把张云拉到雅间里,对他说道:“你打了不该打的人,黄兴是黄府的大管家,黄府老爷黄少仁和县令冯吉是亲戚,你打了黄兴,你觉得你能逃过六门板子吗?”张云渐渐平息怒气,喊来姑父和表妹见刘鹰。
刘鹰看见一个老者五六十岁的年纪,瘦小枯干,一旁立着个大姑娘,看容貌有些秀丽,只是饿得面皮发黄,两臂无肉缓缓过来参拜衙役刘鹰,刘鹰看他们可怜,询问道:“你们父女是本地人吗?”老者道:“是山南牛盘村的,小人王葫芦,这是小女儿王兰儿。”刘鹰道:“这个汉子是你什么人?”老者道:“是妻侄,张云。”刘鹰见他没有谎话,接着问道:“为何在此买卖女儿?”老者听这话双目含泪,哭腔说道:“老汉今年五十八,有三男二女,老婆子前年病死了,撇下我们一家子艰难度日,大儿子自幼残疾由我照料,二儿子输耍成性,招猫逗狗的,被人家打折了腿,去年也死了,三儿子尚未成人不能劳动,大女儿嫁到福建去了,少有回门,只剩下我这二女儿刚足十六岁,老汉实在无法,听陈三的话,十两银子卖与黄府做丫鬟,今天约我们到这,在这碰上了我这侄子张云,我把事情跟他说了,他说他在路上听说黄府的人把丫头买去,是为了讨好官贵,折腾的丫鬟暴病而死,不在少数,本想带我们走,却不料刚出门就碰见陈三俩人过来,侄子失手打了黄家人。”把话一一说开,刘鹰看着张云,心中非常佩服,张云说道:“任打任罚我一个人担着,与我姑父表妹无关,请公爷明断。”刘鹰细细打量张云,稍微琢磨一下说道:“看你是个好汉,我帮你免了这场祸事。”说着出门去叫石瑁,“石瑁兄弟,你先带着这父女去草庐,我随后就到。”石瑁也没多想自然答应,接出王家父女,带着食盒,来到楼下,把事情跟徐计大概说了,石瑁怕刘鹰出事心中不安,徐计说道:“刘鹰自己可以对付,咱们听他的话先走一步。”四人架着马车直奔庐山花径,暂且不提。
还说刘鹰和张云,刘鹰对他说:“不知你多大岁数,看年貌不及三十。”张云笑道:“今年二十八了,家居湖州,来这准备做买卖,不想遇到姑父他们。”刘鹰道:“我姓刘名鹰字武扬,那我叫你一声张贤弟,咱二人就算相识了。”张云见刘鹰爽快又救了姑父,哪里不应,纳头便拜:“小弟张云拜见兄长。”刘鹰见四外人都去看黄兴、陈三伤势,门外没有人,轻声说道:“咱们得找个安身的地方,现在城门估计关了,你拿着我的刀鞘出城南,城南当值的事是我兄弟刘岛,他认得我这刀鞘,你跟他说出城找徐计,他就会放你,到时候直奔庐山,咱们在山脚下会合,这边有我呢!”张云将信将疑,抱着刀鞘迈步就跑了,刚出酒楼,就见西边有一对队衙役过来,张云哪里理会他们,按照刘鹰所说奔城南而来,值班的刘岛见来人抱着刘鹰刀鞘,问了几句,便开门放行,跑了张云。
续说刘鹰,见张云跑了,自己拿着茶壶往地上一摔,假装滑倒在地,楼下衙役跑上楼来,见刘鹰在这,都来问询,刘鹰说:“那小子打了黄兴和人贩子陈三,还抢了我的刀鞘,往哪边跑了?你们速到东、西、北门去问,我带人去南门,千万别放跑了他!”刘鹰是大捕快谁能不听,都去三门询问,他带着四人直奔南门。
刘岛刚上城楼巡视,就见刘鹰带人来问,刘鹰一看机不可失,让那四人在城下等着,自己跑上城楼见刘岛拿着灯笼在城墙上巡视,上前说道:“老刘,刚才有个汉子拿我刀鞘出去是不是?”刘岛说:“是有一个,说你让他去找徐计,我一看是你刀鞘,也没多问,就放他过去了。”刘鹰一拍大腿,哀叹一声说:“怪我坏了事,被这小子套了话,我误说了徐计在城外,这个人在百十楼打了黄兴,我问了他几句,说是鄱阳湖南边什么杨柳坞的人,看来他跑湖上去了。”回身叫上城下的四个人连刘岛五个,对他们说:“那人从我那里挣脱,抢了我的刀鞘,跑出城去了,你门赶快去三城门告诉他们说‘那人可能已经乘船跑了,让他们备船去鄱阳湖湖南去追。’我去找徐计在庐山巡查。”刘岛答应一声带着四人去报信,也是刘鹰机灵分散众人脱此危难,后人有诗赞曰:
小小衙差智谋多,刀鞘飞出九江郭。
趁月庐山花前会,应尊刘鹰是大哥。
众家衙差听了刘岛传命,都去鄱阳湖追拿,刘鹰独自上山,走至山脚,见张云怀抱刀鞘在那里等他,刘鹰上前去,二人见面再叙前事,各自开怀大笑,刘鹰称赞张云侠肝义胆,张云佩服刘鹰险里脱身,说不尽对头话,一路赶到石瑁草庐。
刚到草庐,就见王家父女举着火迎出来,看见徐计和石瑁在屋中点灯,布下酒菜,四人同入,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石瑁大为惊骇,说道:“若如此说,他们搜不到张云,明日官差上山如何是好?”刘鹰说道:“我想世道不平,咱们不如换个地方隐居,种菜种田乐个逍遥自在,何必为那些贪官污吏卖命?你们以为如何?”话音刚落,就听地下有人搭话:“妙!”吓得王兰儿躲在父亲身后,也吓了众人一跳,徐计赶忙站起身质问道:“什么鬼?地下怎么有人说话?”就听地下有人说话:“不是鬼,是你们要捉的李开善!”石瑁尴尬的看着众人,摇摇头臊眉耷眼,冲着刘鹰跪地磕头,说道:“兄长莫怪,李开善是我好友,被我藏在此处,想是听了你救张云之语,要和你讨个主意,不知......”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刘鹰点点头说道:“我听闻李开善为民做主之人,我自不会告发,你让他出来回话。”石瑁谢了刘鹰,取出钥匙,开了地窖门,刘鹰见李开善虽容颜消瘦,却不乏英雄气概,似有寻仙访道之姿,身着蓝色文生公子巾,腰系丝绦,请李开善扶出来坐下,与众人介绍一番。
刘鹰、张云、徐计等佩服李开善敢为民说实话,都敬了杯酒,刘鹰说道:“九江县令冯吉也不是什么善类,咱们不如为民除害,白天躲在草庐地窖,夜里杀了那狗官,为民除害,你们觉得如何?”李开善说道:“那不是落草为寇了吗?”刘鹰说道:“如能为民做善事者,就是草寇也当得!何况世道不平,我们在衙门里也常受官家气,如今隐姓埋名做些大事,也没什么不妥。”李开善虽然不愿意这样做,但也只得答应,刘鹰说道:“昔日刘关张结义为国出力,平定黄巾,咱们为何不效仿先贤,为民除害!”众人一心,都来聚义。
众人趁着月色当空,就在草庐外的花径之内,支上一张香案,列摆盘盏,上敬黄天,下敬垕土,众人各报名姓年龄,齿序排列,刘鹰为首,后排李开善、徐计、石瑁、张云五人,王家父女为见证,焚香祭祀,刘鹰跪拜嘱告上苍:
“伏惟皇天后土,日月昭昭。今有幽冀遗民刘鹰,并武昌进士李开善、杭州徐计、九江石瑁、湖州张云,歃血为盟,告于穹苍:
九江近来,阴霾蔽日,虎狼踞堂。县令冯吉噬民膏血,纵胥吏如豺,戕害忠良;视苍生如芥,荼毒乡邦。春郊闻孤人夜泣,夏野见饿殍横塘。鹰等本守法居民,不忍豺狼当道,民如垒卵。宁效豫让吞炭,不学阮籍穷途!
昔汉室颓倾,桃园结义荡黄巾;宋纲崩坏,梁山聚义避奸佞。今焚香列鼎,非为私仇,实乃代天行诛,斩邪佞于青锋之下,拯黎庶于水火之间。
伏愿上苍鉴此赤心:若存私念,五雷轰身;倘背盟誓,万劫不复。待得海晏河清日,定当卸甲归田,重修庙宇,再奉牺牲!”
众人三拜九叩,随声附和:“不求同生,但愿共死。”说罢各饮杯酒,从此五人休戚与共。
正是:情投意合五弟兄,要谋除奸大事情。
毕竟不知五人如何定计,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