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莱前线忙碌了两个多月,绝大多数贫困农民出身的劳工都适应了当地的气候和繁重的工作,得到英军的认可和赞赏,此外,在大使馆和外交部的争取下,又得到了每周半天的休息时间,再加上工资发放准时,伙食也不错,几乎每个劳工都感觉良好。
魏庭轩在维修连干的有声有色,不但英语进步神速,而且基本掌握了普通枪械故障的处理,他的聪明好学和勤奋让师傅希尔非常满意,经常利用休息时间教他英语、法语和维修技术。
1918年3月底,劳工们第一次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德军发动了名为“皇帝会战”的攻势,对西线英军阵地发动了全面突击,德军使用“暴风突击队”渗透战术,绕过坚固据点直插后方,标注目标引导远程火炮进行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炮击,连后方的后勤枢纽都遭到炮击,两发炮弹落在华工第12营的营房,炸死5人,炸伤数十人。
炮弹的落点在3班的铺位,在营房外吸烟的班长付彪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和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肉体,一下子给吓傻了。
包括华工营在内的后勤枢纽紧急向阿兹布鲁克转移,撤退的路上又接连不断遭到德军炮击和零星的飞机轰炸,护送的英军伤亡惨重,又有数十名劳工死伤。
到了安全区域,15班班长陈小鲁和3班班长付彪有点精神失常,被送往医院,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出院之后直接送回国了,华工营缩编,14班和15班合并,高虎变成了15班班长。
英军反击,德军攻势停歇,战场再次陷入僵持。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劳工们全都明白过来,与挣钱相比,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原来很多人觉得三年时间太短,如今都觉得太长,巴不得立马回国。
春去夏至,战事突然变得激烈,华工营的工作任务随之繁重起来。
这天收工后,魏庭轩和往常一样,去找高虎和于三黑聊天,可到了营房才发现,包括他们两个在内,整个15班的床铺全都是空的。
其他班的工友说今天的工作是随车往前线送炮弹,其他班都回来,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
魏庭轩听了脑袋顿时“嗡”地一声,眼前浮现出高虎和于三黑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慌忙出去找12营的翻译詹长亮打听。
刚出营房,迎面看到詹长亮急匆匆地走过来,不过表情异常沉重,感觉心脏陡地往下一沉,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看到魏庭轩,詹长亮疾步上前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小魏,15班出大事了。”
魏庭轩彻底慌了,“咋,咋了?他们……死了?”
“没死,也差不多了。”
詹长亮面色凝重,“我知道你和他们俩交好,才特意过来通知你的。”
詹长亮往周围看了看,“15班违抗军令,贻误战机,全都被英国人抓起来了,明天要军法审判!”
“不会的,他们不会的,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不敢违抗军令的……”
“你先冷静,听我细说。”詹长亮叹口气,“劳森少校说,15班今天随车往前线送炮弹,唉,谁知道开车的英国兵有羊角疯,半道上突然发作了,幸好高虎坐在驾驶室,扳住方向盘,才没翻车。”
魏庭轩让乱哄哄的脑袋清醒了一点,“这,这不是好事吗?”
“唉,”詹长亮叹口气,“英国兵眼看着要不行,炮弹还要运,附近又没有住户,前后也没其他车辆,这高虎,不知道啥时候偷偷把开车学会了,便壮着胆子,自己上去开车。”
“他车开的倒没问题,可在一条岔路口走错了道,最后连人带车全都掉进沼泽,炮弹和汽车都沉下去了——”
“那个英国兵怎么样?”
“他倒是没死,可脑袋好像坏掉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傻笑。”
魏庭轩想了想,“事出有因,怎么能算违抗军令呢?还有,说啥贻误战机,打这么大一场仗,就缺那一车炮弹?俺不信。”
“劳森少校也是这么去说的,”詹长亮苦笑摇头,“可惜,他们运气不好——今天德国人突然袭击,攻破了第五集团军的防线,英国人就调援军反击,要把缺口给堵上,急需大炮掩护,谁知道这节骨眼上,炮弹没续上,只能用人命填,多死了百十号人吧。”
“集团军司令部严令彻查、惩处,上面往下压,一层接一层来找替罪羊呗,结果落到咱们中国人头上了。”
“这,这得去分辩啊!”
“我和劳森一起去过了,没用。”詹长亮长叹了一口气,“劳森指挥不当,当场给个撤职查办,明天咱们就要换新营长了。”
“詹先生,照您估计,军法审判,会判多重?”
“违抗军令和贻误战机,在军法上都是重罪,随便哪一条都得枪毙,不过呢,英国人不可能、也不敢把15班全都枪毙掉,可高虎这个班长和于三黑这个副班长,怎么都跑不掉——劳森也是看罪名太重,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才主动跑去分辩的,高虎他们罪名如果能减轻,他自然没事。”
魏庭轩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行,俺不能让他们死,绝对不行……”
詹长亮双手一摊,“可,可有什么法子?如今人已经关押在前线,咱们连过去都不准。”
魏庭轩原地转了几个圈,把牙一咬,冲着詹长亮90度鞠躬,弄得后者一愣,“小魏,弄啥呢?”
魏庭轩正色道:“詹先生,请您帮个忙,给俺开个外出的条子,俺去找师傅,他是英国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隶属英军的华工营全部采取非常严格的军事化管理,白天都不得随意外出,更何况晚上。
“希尔?他,他不过是个维修连的连长而已,劳森一个少校都不行——”
魏庭轩先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冷静地分析:“可眼下俺无人可求,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詹长亮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好,你跟我来。夜长梦多,娘的,军队里边枪毙个人跟弄死个蚂蚁一样,明天真要给判了,马上拉出去动手,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听了这话,魏庭轩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激动起来,浑身燥热,急不可耐,恨不得能飞到希尔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