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移民潮

五月的昆士兰,海风里还带着点南半球初秋的微凉,却被布里斯班港口蒸腾的煤烟烘得暖热。

艾萨克攥紧了帆布包的背带,随着拥挤的人流走下“黑天鹅”号的跳板。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混合着海水、煤炭和某种热带植物腐烂的气息,构成一种陌生而充满力量的味道。

他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这个来自英国约克郡的二十岁青年有些眩晕。不同于利物浦港那些饱经海风侵蚀的灰黑色建筑,布里斯班的码头边矗立着崭新的红砖仓库,屋顶覆盖着明亮的铁皮,在上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起重机的铁臂正将一捆捆羊毛吊上货轮,旁边堆放着闪着金属光泽的铜锭,每一块都刻着“埃维多拉领”的字样——他在移民手册上读到过这个名字,昆士兰西部新崛起的铜矿重镇。

更让他震撼的是港口后方延伸出的铁轨。钢轨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像两条巨蟒,一条通向城市中心那些错落有致的殖民式洋房,另一条则蜿蜒向内陆,消失在远处的丘陵地带。

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正往蒸汽机车的煤水箱里铲煤,机车头“呼哧呼哧”地喷着白雾,汽笛声尖锐地划破空气,惊起一群在货栈间盘旋的海鸥。

“新来的?”一个戴着平顶帽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操着带有爱尔兰口音的英语,“去移民局登记,那边排队。”他指向码头尽头一座挂着米字旗的木屋,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多是拖家带口的欧洲面孔,也有一些留着辫子的华人劳工。

艾萨克跟着人流挪动,目光却被港口的景色吸引。

布里斯班河宽阔的水面上,几艘装饰华丽的蒸汽游艇缓缓驶过,甲板上坐着穿着考究的绅士淑女,遮阳伞下传来隐约的笑声。

河对岸,一座正在修建的铁桥横跨河面,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在钢架上攀爬,锤子敲打钢铁的声音此起彼伏,与远处传来的教堂钟声混在一起,构成一种繁忙而有序的节奏。

“布里斯班......”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昆士兰自由移民法案》的公告,上面有着土地部部长西奥多・考珀伯爵的签名。

这个名字在移民圈子里如雷贯耳,据说正是这位年轻的贵族部长推动了法案,用低价土地和铁路特惠吸引了成千上万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来到这片新大陆。

登记过程比想象中简单。移民官是个面色红润的胖子,核对文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务农?很好,伯爵阁下的示范农业区正缺人手。看到铁路那边了吗?往考珀山方向,明天有火车送你们去定居点。”

他在文件上盖了个章,随手扔过来一张印制粗糙的地图,“上面标了土地分配区,找‘农业督导员’报到,他们会给你工具和种子。”

走出木屋,艾萨克感到一阵恍惚。他想起临行前父亲在约克郡小酒馆里忐忑的叮嘱:“昆士兰是个能让人发财的地方,但也要当心那些戴着爵位的老爷们,他们的土地从来不是白给的。”

但此刻,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港口,听着铁路蒸汽机车的轰鸣,他觉得父亲的担忧有些多余。

这里的一切都在飞速发展,空气中弥漫着机会的味道,就像港口里那股铁腥味,虽然刺鼻,却充满了力量。

他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下,房间狭小,墙壁上贴着泛黄的报纸,最新的一条新闻,是关于“考珀伯爵亲自督导摩根山铁路支线建设”的报道,配图是一位穿着骑马装的年轻贵族,正站在铁轨旁说着什么,身后是连绵的山丘和正在施工的工人。

艾萨克凑近看了看,照片上的西奥多伯爵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英俊,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窗外,布里斯班的夜晚并不宁静。港口的灯光彻夜通明,蒸汽船的汽笛声时不时划破夜空,远处还传来隐约的歌声和琴声,大概是水手们在酒馆里消遣。

艾萨克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声音,想象着明天将要踏上的火车,憧憬着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

他还不知道,这列火车将载着他驶向一个由年轻伯爵用铁路和犁耙编织的庞大网络,而他,也会成为这张网络上一个微小的节点。

第二天清晨,艾萨克在旅馆简陋的餐厅里匆匆吃了点面包和热茶,便背着帆布包赶往火车站。

天刚蒙蒙亮,薄雾笼罩着布里斯班河,河面上的蒸汽游艇还在沉睡,只有早起的码头工人已经开始了劳作。

火车站比港口更热闹,铁轨上停着几列长长的火车,车厢大多是木制的敞篷货车,也有几节带玻璃窗的二等客车,车身漆着“昆士兰政府铁路”的字样。

移民们被引导上了最后几节敞篷车厢。艾萨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是一对带着三个孩子的德国夫妇,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箱,里面叮当作响,大概是工具。

车厢里挤满了人,行李堆得高高的,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和廉价烟草的味道。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火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震动着整个车厢。

火车驶出布里斯班,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化。

整齐的殖民式洋房被稀疏的木屋取代,然后是大片的牧场,成群的绵羊像白色的斑点散布在绿色的草地上,偶尔能看到骑马的牧人,戴着宽边帽,穿着皮裤,在草原上奔驰。

再往后,地势开始起伏,出现了低矮的丘陵和茂密的桉树林,桉树独特的香气随着风飘进车厢,清新而浓烈。

艾萨克目不转睛的地看着窗外。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南半球的荒野,与英国那种被精心修剪的田园风光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原始,更加粗犷,充满了未经驯服的野蛮力量。

他注意到,铁路两旁时不时出现一些用木桩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地块,里面种着整齐的作物,大多是小麦和棉花,偶尔也能看到高大的甘蔗林。

“那就是考珀伯爵的示范农场。”旁边的德国男人指着窗外一片宽阔的棉田说,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我听说,那里用的是从英国运来的蒸汽机器,一天能耕几百英亩地。”

艾萨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一台黑色的庞然大物在田地里缓缓移动,发出低沉的轰鸣,身后留下一道整齐的犁沟。

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跟在后面播种,动作麻利。田边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坐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监工,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吆喝两声。

火车在一个简陋的火车站台停下,站牌上写着“伊普斯威奇”。

有几个人下了车,又上来一些人,其中有几个穿着传统服饰的原住民小孩,跟着一个白人传教士,手里拿着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手工编织的篮子和木器。

艾萨克注意到,他们上车时,周围的白人移民大多刻意避开了目光,只有那个德国男人的妻子友善地对一个小女孩笑了笑,换来对方一个羞涩的回应。

“考珀伯爵和原住民签了协议,”德国男人压低声音说,“允许他们在铁路沿线卖些手工艺品,只要不妨碍交通。听说还雇佣了一些人在农场里干活,给的钱只比华人劳工低一点。”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感叹和疑惑,“在老家,贵族老爷们可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