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英雄

冰冷，黑暗。

汪远的意识像沉寂在幽深的海沟，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耳边是模糊的、遥远的海浪声，还有……某种细微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刺耳声声响。

身体沉重得不属于自己，只有紧握舵轮时那股冰冷刺骨的触感，似乎在提醒自己还活着。

“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他在心底喃喃。

......

“回来了！”

一声穿透浓雾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涟漪。

码头上，苦苦守候的娑娜猛地一颤。

她甩掉肩上不知何时披上的粗羊毛毯，踉跄着扑向岸边。

晨曦撕开夜幕，远行的船破浪而来。

那轮廓……是父亲的狩猎船！

礁石上的铜铃被急促扯响，惊醒了沉睡的渔村。石板路上很快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带着希冀与疲惫。

娑娜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船舷，目光在甲板上的人影间疯狂搜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只可惜，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未出现。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黛芙妮骤然举起了魔杖。

少女手中的魔杖尖端，银白色的魔法电光不再是微光，而是如同蓄势待发的蛇信，滋滋作响，指向那艘归航的船！

“黛芙妮！你做什么！”娑娜失声尖叫，血液瞬间冻结。岛上唯一的魔法学徒，要对载着父亲的船出手？

“魔法的气息……非常强大……但……扭曲、冰冷……充满了……吞噬的意味！”黛芙妮的声音紧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的感知穿透了晨曦的薄雾，清晰地捕捉到那艘船上绝非善类的恐怖波动。

这绝非寻常海怪残留的气息，更像是某种……活着的、饥饿的深渊！

她的目标不是船，而是船上那令她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源头！

保护村庄，更要保护可能身处险境的哥哥！

船只靠岸。当船体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抽气声此起彼伏。

这艘“狩猎船”外表依旧，内里却在悄然崩解。

“咔嚓——！”

船头刚刚触碰到码头木桩，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看似完好的船头轰然碎裂，大块大块的船板坠入海中，激起浑浊的水花。

“奥姆！”

“父亲！”

“索恩！”

混乱的呼喊声中，幸存的大卫等人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从还算完好的货舱里搬出一筐筐银光闪闪的鱼获。

他们的动作毫无生气，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他们偶尔瞥向船尾，瞳孔深处会掠过无法掩饰的恐惧，仿佛那里盘踞着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娑娜在人群中反复搜寻，心沉入冰窖。

没有！父亲去哪里了？

她踉跄后退，碎石在脚下发出刺耳声响。

这时，奥姆船长踏上了码头。

这位昔日刚毅的老水手，此刻脚步虚浮，身形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双眼布满血丝，恐惧与劫后余生的茫然交织其中。。

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浸透的粗麻布包裹的东西，形状……令人心碎。

他的目光甚至不敢直视娑娜，只是低着头，像背负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她。

每一步都敲打在娑娜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不……不要……”娑娜喉徒劳地后退，直到后背重重撞上祭奠者灯塔冰冷粗糙的石基。

奥姆终于在她面前停下，嘴唇哆嗦着，几次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颤抖着将怀中那沉重的包裹递向娑娜。

“对……对不起，娑娜……”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乔治……他……他是个真正的……勇士……”

话语未尽，老船长眼中滚下混浊的泪水，再也说不下去。

他不敢再看娑娜，更不敢看船尾的方向，仿佛卸下了最沉重的包袱，又背负上更深沉的愧疚，低着头，一瘸一拐地的走向村子深处。

娑娜像是被钉在原地，怀抱着那冰冷、沉重的包裹。

海天在她眼前剧烈旋转、颠倒。

灯塔基座上那些冰冷的砖块，在无声地宣告，很快，这里也会添上新的一个名字——乔治。

悲痛如同滔天巨浪将她淹没。

而在绝望的深渊底部，一个尖锐、充满怨恨的声音猛地炸响。

索恩！一定是他！是他这个外来的灾星！是他的无能拖累了父亲！是他引来了那些恐怖的东西！

这迁怒的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破碎的心，找到了一个宣泄悲痛的出口。

“奥姆叔叔！索恩呢？”雷耶斯焦急的声音响起，目光在混乱的人群和正在崩解的船上搜寻。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是黛芙妮！

少女无视了崩裂坠落的船板，几个起落便冲上了剧烈摇晃的船尾。

她的目标明确，就是那个倚靠在断裂舵轮旁，像是失去所有生息的身影。

“好好感谢索恩吧。”奥姆沙哑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没有他……这艘船……早该喂了海妖……我们……一个也回不来……”

“索恩觉醒了！他一定是觉醒了强大的超凡天赋！击退了海怪！”一个村民激动地高喊，指着那堆正在沉没的残骸，以及只有肌肉记忆维持着船只形式的汪远。

“奥姆也说了，全靠索恩！天啊，赫卡诺斯岛千年难遇的勇士！”

“快！用月桂枝铺道！迎接我们的英雄回村！”

“英雄！英雄！”

人群沸腾了，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淹没了对船只诡异崩解的疑惑和对逝者的哀伤。

他们自发地行动起来，将象征荣耀与祝福的翠绿月桂枝叶铺在通往村庄的路上。

欢呼声浪在清晨的海岸边回荡，这是七海子民对勇士最朴素也最热烈的致敬。

黛芙妮终于扑到了汪远身边。

少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湿透的麻布衬衫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底下几道狰狞伤口。

紧闭双眼，身体冰冷，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哥……”少女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

仿佛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汪远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

涣散的瞳孔对焦了许久，才映出妹妹那张写满担忧和泪痕的脸庞，以及她魔杖尖端尚未完全散去的、温暖的魔法微光。

“黛……芙……妮……”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弛。

一直被他强行维持着幽灵船伪装的最后一丝吞噬之力，如同游丝般彻底飘散。

他紧握着舵轮残骸的手指，终于……松开了。

“轰！”

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环绕船身的稀薄白雾猛地向内坍缩消散！

整艘船在初升的、金红色的晨光中，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船，以惊人的速度腐朽、崩解、塌陷！

木料化作飞灰，金属扭曲锈蚀，巨大的船体结构轰然倒塌，激起漫天浑浊的水雾和木屑！

幽灵船也随之消失，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汪远，失去了所有依托，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哥！”黛芙妮惊呼，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将哥哥冰冷沉重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

强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但少女死死咬牙撑住了。

在彻底坠入无边黑暗之前，汪远似乎听到了一句带着哽咽的低语，一直紧咬的牙关，终于微微松开。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