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齐渡尘的耳膜传来尖锐的疼痛。
下坠。
永无止境的下坠。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怀中的白狐化作一团温暖的光晕，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指引方向。周氏早已不知去向，唯有手腕上残留的触感提醒着那个可怜妇人的存在。
“咕噜——“
一串银色的气泡从唇边逃逸，在黑暗中划出蜿蜒的轨迹。齐渡尘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令他毛骨悚然——
无数条锈迹斑斑的锁链从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垂下，每一条锁链末端都拴着模糊的人形。那些影子随着暗流轻轻摆动，有些已经化作白骨，有些却还保留着新鲜的皮肉。最令人窒息的是，他分明在向下沉沦，那些锁链却诡异地向上延伸，仿佛井底才是天空。
白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晨星。它挣脱齐渡尘的怀抱，朝着某个方向奋力游去。齐渡尘紧随其后，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时，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幽蓝的光晕。
那光晕越来越亮，渐渐显露出轮廓——竟是一轮倒映在水中的明月！
月影中央，一扇青铜门静静矗立。门环是两条互相撕咬的蛇，蛇眼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石。更诡异的是，门扉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齐渡尘隐约辨认出“赵明德“三个字正在渗出鲜血......
“哗啦——“
齐渡尘破水而出，咳出大口腥甜的液体。那不是水，而是某种带着铁锈味的粘稠血浆。
石台湿滑冰冷，他挣扎着爬上岸，白狐正在一旁甩动皮毛。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井壁，没有出路，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包裹着这方寸之地。青铜门前的石阶上布满细小的刻痕，仔细看去，全是人的指甲留下的抓痕。
“活人？“
沙哑的声音吓得齐渡尘浑身一颤。抬头望去，门环上的两条青铜蛇正用红宝石眼睛盯着他，蛇信吞吐间发出金属摩擦的“嘶嘶“声。
左门环的鳞片突然竖起：“三百年了，终于又见到活物。“
“还是个带着《锁冤录》的小家伙。“右门环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有意思。“
白狐突然跃上台阶，用爪子拍了拍右侧门环的鼻子。这个亲昵的举动让齐渡尘心头一震——它们认识？
“啧，“右门环竟露出人性化的怀念神色，“毛色差多了，当年那一身雪白可是......“
“叙旧就免了。“左门环冷冷打断，“规矩你知道——要进门，拿记忆来换。“
齐渡尘下意识按住太阳穴：“什么记忆？“
“最疼的那段。“两条蛇同时咧开嘴，露出中空的毒牙，“比如...三年前那个血夜？你躲在府衙藏书阁，看着同僚一个个被......“
白狐突然炸毛，一爪拍在左门环的眼睛上。红宝石“咔“地出现裂痕，青铜蛇发出刺耳的嘶叫。
“好好好！不换就不换！“右门环急忙打圆场，“但总得给点别的......“
齐渡尘突然想起货郎临别前塞给他的那枚铜钱。当沾血的铜钱出现在掌心时，两条蛇同时僵住了。
“天机阁的血契......“左门环的声音突然变得敬畏，“罢了，进去吧。“
青铜门无声滑开，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齐渡尘所有认知。
这是一座倒悬的塔。
他站在“塔顶“的平台上，抬头望去——如果那能称之为“上“的话——无数书架如同钟乳石般从“地面“垂下。那些书架全是用人骨拼接而成，胫骨为架，头骨为隔，骨节处嵌着发光的玉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具骨架的右手食指都指向中央某个位置。
白狐轻车熟路地跃上某个书架，叼下一卷泛黄的竹简。齐渡尘接过展开，上面用金漆写着《玄霄丹录补遗》，落款赫然是“赵明德“！
“这是......“
“水月洞天的规矩。“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齐渡尘的银针瞬间抵在对方咽喉处。那是个披着星纹斗篷的年轻人，面容与货郎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睛呈现出病态的银白色，像是蒙了一层霜。
“别紧张。“青年轻轻推开银针，“我是守阁人。你身上带着师兄的血契，我不会害你。“
“货郎是你师兄？“
“曾经是。“银眸青年指向骨塔中央，“在那之前，你该看看这个。“
悬浮在塔中央的水晶棺让齐渡尘倒吸一口凉气。棺中躺着个穿玄霄派服饰的老者，胸口插着七根银钉，面容安详如睡——正是赵明德！
“三日前他就死了。“青年冷笑，“现在在外面活动的，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千目蛊'。“
水晶棺旁的石碑上，刻着《剥皮饲丹术》全文。
齐渡尘越看越是心惊。玄霄派所谓的“避劫丹“，竟是要以活人皮囊为皿：
“取阴年阴月生者，剥其皮而存其命，以亲族血气养之......“
王老实被选中不是偶然——他妻子周氏正是阴年阴月出生！那些晶簇在吸收周氏血气的同时，也在改造她的身体......
“周氏！“齐渡尘猛地起身，“她脚踝的结晶......“
白狐突然焦躁地抓挠地面。青年脸色骤变：“不好，千目蛊找到入口了！“
骨塔开始剧烈摇晃，书架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远处传来晶体生长的“咔咔“声，琥珀色的光正从门缝渗入。
“带她走！“青年塞给齐渡尘一块温热的玉简，“这是《锁冤录》缺失的'怒'字卷！“
“你呢？“
银眸青年笑了笑，突然扯开斗篷——他的身体从胸口以下已经完全晶化，无数细小的晶簇正如瘟疫般向脖颈蔓延。
“三年前我护送师兄出逃时就该死了。“他将齐渡尘推向井口，“记住，出井后立刻去破庙找......“
青铜门轰然炸裂的巨响吞没了后半句话。
坠落。
无止境的坠落。
玉简紧贴掌心，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烧穿皮肉。恍惚间，齐渡尘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玉简中喷涌而出：
货郎年轻时在天机阁修习星象，银眸师弟总是偷偷给他带酒
某个雨夜，师弟调换了玄霄派丹房里的药材
最后是...三年前那个血夜，星纹面具人将锁链钉入他手腕时说的话：
“以七情为锁，困八苦之魂“
“哗啦！“
刺骨的井水再次包裹全身。齐渡尘拼命向上游去，怀中的玉简化作流光没入《洗冤集录》。书页疯狂翻动，最终停在全新的一页——
页眉用朱砂写着“怒“字，下方是一道狰狞的血符诏：
“见玄霄弟子，杀无赦“
当齐渡尘湿淋淋地爬出井口，远处传来周氏撕心裂肺的尖叫。
破庙方向，冲天火光中，七个晶化人影正围成诡异的圆圈。它们脖颈拉长如蛇，头颅却肿胀如斗，浑身覆盖着琥珀色的晶簇。圆圈中央，周氏被结晶包裹的身影正在扭曲变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