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阳光正好,沿着丛林中曲折的小道行了半天就到了白礁村。
沿途的溪流于此汇入界河,渔村整体建立在浅滩与环礁间,像个码头,但可以看出很多水上建筑都是后建的——
原先生活于此的灵蜥明显更喜欢睡在礁石下,那儿有平缓的清流洗刷它们的鳞片,换维茨来选这也是个好地方。
岸边的神龛里,水神宗奇的黄金圣像蒙了层青苔,古圣默默注视着灵蜥渔民叽叽喳喳地放牧上龙和帝鳄。
精灵在码头上单独构成了一个社区,为了避免被渔民的‘牲畜’吃掉,通往大河深处的方向还竖了几重围栏。
看起来一切正常,维茨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世上哪有这么多危险?
一头卡车般的巨鳄懒洋洋地爬上岸,竖瞳瞥了蜥人们一眼,自顾自地晒着太阳,它看起来食欲不振。
对视中,维茨明了——看来界河会是一道天堑。
上岸之后它们的威胁反倒大不如前了。
维茨以例行检查的名头搜索了村子,除了惊起一阵鸡飞狗跳没什么发现,这些精灵都是避难的好人。
甚至维茨更应该在乎精灵对当地渔民的指控——它们豢养的大家伙吃了这些移民的孩子,直接导致当地年龄结构剧变。
民事纠纷从来都是麻烦事,维茨貌似认真地记下了这场纠纷,实际上却打算把案子丢给伊茨坎祭司。
他又不懂联盟法,传承记忆里只有冷血种的惯例,与其越权处置,不如把精力放到军事上面。
从这帮平民的诉讼中逃离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那头帝鳄身边多出了两条同类,维茨闲来无事凑近观察了一下表亲们,随即发现沙土中似乎有翡翠粉末般的残渣,根据味道可以判断是呕吐物。
还有零碎地白骨,他立刻就将之与失踪的精灵幼崽联系起来。
看来这些大家伙吃坏了肚子,冷血种可不会浪费食物,呕吐是消化不良的表现...
维茨认真记录下杀人凶手的样貌,没再停留。
时间的沙漏仿佛被人为地加速,黄昏从树丛间漏下,板根树和望天树虬扎的根须像蠕动的蛇群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当蜥人战士蛮横地摧毁错误延伸到路上的树根时,维茨确信这不是返途的路。
更像是荒废的古道。
盾牌微微发烫,恍若在提醒。
棕榈冠层的乌鸦被下方的动静惊起,掠向远方,仿佛在示警。
蛙类和小型恐龙大抵是慑于集群的蜥人,但如三角龙和甲龙那样的大家伙也没有任何踪迹显现。
以富有生命力著称的南部流域雨林不应该这样死寂。
伴随着一声低吼,蜥人战群转向防御阵势,把维茨护在阵心。
每一处阴影都像藏着窥视者,每一个影子都恍若在窃窃私语,这段道路行进地异常煎熬,因为迟迟不见尽头或弯道。
维茨怀疑有术士在施法,魔法没什么好怕的,一般地术士没法伤害他,只能弄些花俏的烟火。
他发誓,谁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他就用战棒敲碎那神棍的脑袋。
“回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维茨耳畔叫喊。
他应该就在近前,可维茨什么都没发现。
“离开!”那男人再次高呼。
除了越发偏向于血红的残阳,以及愈发躁动的阴影,维茨什么都没看见。
“以诸神的名义!混乱终止!”那声音再次震呼道,仿佛有一阵闷雷自低空掠过雨林。
晚霞骤然坍塌,破碎成午后密林间漏下的光线,周边的景象恰似翻过的画卷,变成了离村前的模样。
肃杀的蜥人方阵就在村口,变化只是维茨左前方,丛林间,浓郁的影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风尘仆仆、拄着占卜杖的人类法师。
他颇有书卷味,面上看不出老少,新生的朝气怪异地和老朽相融。
他披着黑色斗篷,腰间吊着一片透镜和黄金假面,大概是个真言者,灵蜥也称之为神谕师,是到处游历的古圣先知群体。
麝香味和河水的鱼腥混杂在维茨鼻尖,他有些懊恼自己不知何时中了招。
蜥人战群迅速转向,正对着死寂的村庄,虚妄已被看破。
渔民们自顾自地进行着工作,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全然没注意到精灵们身上的畸变和民居里的两性神徽,那是‘黑暗王子’色孽的标志。
鳄鱼与上龙大概是凭借野兽的直觉感受到了异常,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精灵社区。
这意味着异常的源头不是区区欲魔——对于被古圣改造过的巨兽来说,欲魔只是食物。
这些精灵在崇拜什么?刚刚又是怎么回事?
维茨把视线落到真言者身上。
那神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念想这家伙刚刚好歹救了自己一次,维茨放弃了把他痛打一顿的想法。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着,有意无意地摩挲武器。
“伟大的英雄,强大的战士!您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堕落的腐臭?那是守密者在人间的呓语...”黑袍人压低了声线,话语中满是忌惮和警惕。
“守密者?”维茨的大嗓门似乎惊吓到了先知。
“嘘!不要惊扰祂们!
黑暗王子座下的魔头知道每个凡人最私密的欲望,别妄想能在祂们面前保留自我,只需一眼...您的心神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再怎么高贵坚定的灵魂都在劫难逃......
难道祂这一缕意志带来的折磨还不够令您慎重吗?”
大魔...
维茨内心一紧,理论上,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军官,他不应该正面和位列顶峰的怪物有遭遇。
但是,现实不是游戏,没有等级保护。
也不妨碍他搬救兵。
特卡玛尔将军或许会对这儿的情况感兴趣——一头能在凡世自由活动的大魔,便意味着一整支恶魔大军。
就算是大魔透过帷幕施加的侧面影响都足以改变战局。
“之前的幻象是什么?”维茨盘算中旁敲侧击着。
“那不是幻象,强悍的战士,您的胆气足以让诸神瞩目,但有些事情是超乎认知的,您不能过早地接触隐秘知识...”谜语人欲言又止,在维茨愈发冷厉的视线下终归是吐露了些许:
“魔头留在祂追随者身上的印记纂改了您的灵魂归属,把您和您的部下引向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如果您沿途走到底,就会抵达世人口中的混沌魔域。”
维茨鳞片差点立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那地方就是充满恶魔和邪神的地狱,只听过凡人进去的,很少见哪个故事有人出来。
不过——听起来这里压根就不是大魔本尊在作乱,顶天了有与大魔密切相关的魔法物品。
看来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确定这先知没什么后话,维茨一声令下,带着蜥人们压上码头。
真言者朝蜥人敬了个古怪的礼节,退回阴影中。
维茨在行将杀回村子时回头看了一眼——那树下已空无一人。
树荫又变回了原样,不再深邃如潮水。
本来滚热的盾牌重归冰冷,维茨的心脏却扑通地猛烈跳动起来——盾中老兵的意志并非是因守密者示警。
他不是真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