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上的霜华还未褪尽,云蘅已经跪坐在莲台第七重檐角。她指尖拂过鎏金佛铃,晨雾在铃舌凝结的水珠便簌簌跌落,在白玉砖面洇出深浅不一的莲纹——这是天界最古老的仪式,需在辰时三刻前用朝露洗净十万八千枚铃铛,方能开启百年一度的天界法会,每百年则会有菩萨或佛来到三十三天宫为天龙八部讲法。
当最后一滴水珠坠入青玉承露盘时,天河突然传来龙吟。
云蘅按住被疾风掀起的月白披帛,抬眼便见天龙拽着金辇破开云层,龙爪掠过的轨迹里绽开无数优昙婆罗花。
花雨落在她腰间缀着的缠心铃上,竟激得铃铛无风自鸣,清越声响惊起檐角栖着的重明鸟。
“仔细些,那位要登台了。“身侧司掌香火的仙娥轻扯她衣袖,手中沉水香险些洒在经幡上。
云蘅顺着她目光望去,正看见十二品莲台中央浮起《妙法莲华经》的金色梵文,每个字都在雾霭中流转着业火红光。
霞光忽然如幔帐般向两侧分开。
玄悯踏着天龙垂落的尾翎拾级而下,月白袈裟流转着星河碎芒,恍若将整条银河裁作了衣摆。
他赤足点过之处,优昙婆罗花瞬息绽放。
晨光落在手腕上的青玉佛珠,折射出七彩光晕。那串刻着“受想行识“的佛珠随步伐轻晃,每颗珠子内部都有液态的梵文在流转,如同囚禁着万卷经书的光尘。
八部天龙在他身后盘桓成莲座虚影,龙息凝成的霜花沾在鸦羽般的长睫,却遮不住那双垂视众生的眼——左瞳映着大千世界的苦难,右瞳盛满八宝功德池的慈悲,虹膜边缘浮动着《妙法莲华经》的银色小字,随目光流转时如佛塔檐角轻颤的铜铃。
他广袖拂过之处,万盏长明灯的火苗突然拔高三寸,焰心绽出琉璃色的莲苞。
“玄悯菩萨闭关百年,竟将金刚伏魔印修至化形之境。“司香仙娥的惊叹混在晨钟里,云蘅却只盯着菩萨垂落的广袖。
“阿弥陀佛。“
梵音响起的刹那,所有窥探的视线皆被震碎成金粉。
她下意识去扶鬓边摇摇欲坠的步摇,却摸到不知何时缠绕在簪头的红绳——那是昨夜从香水海畔拾回的断绳,此刻竟像活物般朝着莲台方向蜿蜒。
玄悯指尖抚过经卷,腕间突然显现缠绕的红绳,红绳另一端竟消失在云海深处。
第一声梵唱响彻云霄时,异变陡生。
那袖口绣着的金色卍字纹正在缓慢旋转,每转一圈,他腕间红绳就多缠上一缕。
跪在十二品莲台边缘的云蘅猛然捂住心口,她腰间缠心铃正在发烫,铃舌分明系着那截红绳的末梢。
玄悯指尖刚触到经卷,云蘅腰间缠心铃突然挣脱。金铃曳着红绳飞向莲台中央,在众神惊呼声中稳稳落在经案边缘,铃身“情”字咒文正对着菩萨掌心压着的“般若“二字。天河在这瞬间掀起巨浪,水中倒映的菩萨法相竟生出情丝。
“好个大胆的散仙!”护法金刚降魔杵重重顿地,震得云蘅耳畔玉坠迸裂。
她慌忙伏地请罪,眼角余光却瞥见玄悯用袈裟掩住金铃的动作。
菩萨拾经时腕间佛珠擦过铃铛,青玉与鎏金相击的脆响里,她听见一声带笑的叹息。
那声音穿过十万佛号直达灵台:“仙子这铃,倒是比晨钟更醒神。”
玄悯的袈裟扫过鎏金经案,优昙婆罗花的暗香混着梵香扑面而来。云蘅跪伏的姿势恰好望见他赤足踏过的地方——白玉砖上绽放的千叶莲纹正被染成淡金色,那是菩萨法相触及之物皆化净土的征兆。
青玉佛珠擦过她耳际,铃铛落入手心的刹那,云蘅嗅到一缕极淡的苦雪气息。
“仙子且起身罢。“
玄悯的声音像雪山融水漫过昆仑玉,惊得云蘅指尖发颤。她伸手接铃的刹那,玄悯腕间佛珠突然迸出青光——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佛息。
三千年前被天魔焚毁灵根的痛楚突然翻涌。
彼时她不过是瑶池畔一株绛珠草,那日天魔焚尽三十三重天,是这道月白身影徒手撕裂业火,玄悯的佛光裹着青玉珠的凉意沁入焦土,被灼伤的金色佛血滴在她叶片。从此她生出灵智的仙草芯里,血液顺着茎秆钻入土里,救了她,也让她修炼出人形。此刻眼前翻飞的袈裟纹路,与当年覆在她残叶上的衣角分毫不差。
“是您...“
云蘅猛然抬头,正撞进菩萨低垂的眼眸。额间朱砂映着她骤然苍白的脸,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瞳孔深处,竟流转着与缠心铃同频的鎏金碎芒。
护法金刚的怒喝从云端传来:“还不退下!“
玄悯广袖轻扬,罡风卷着莲香托起云蘅。她踉跄起身时,菩萨的佛珠堪堪擦过她掌心,青玉珠内浮动的《楞严咒》突然倒转,化作她灵识初开那年,玄悯在瑶池边写下的偈语:
“绛珠承露,莫染情劫。“
法会的钟声恰在此刻响起第二声。
玄悯已端坐莲台,梵唱声里,玄悯腕间佛珠悄然裂开细纹,没人注意到,玄悯有一刹那间微蹙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