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海纪年

赵序璟曾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冬天窝在奶奶家里印有绣花的老式绒布椅上,翘着二郎腿,翻看那些从图书馆借来的泛黄得掉渣的书。

在同龄人还在捡树枝打架和练习电视里的超级英雄变身时,赵序璟就看遍了各种探险小说,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震撼人心的大瀑布,他还喜欢研究各种古老的机械的结构,知道了矿山开矿的流程,植物如何通过光合作用制造氧气。

赵序璟今年大四,是个男生,就读于涧水大学历史系,平时沉默寡言,每次上课总是喜欢坐在教室的角落,按照正常的轨迹他毕业后也许会挤身于某个灯火通明的大厦的格子间里当个社畜。

下课时,赵序璟并不急着走,他喜欢去树德楼二楼的一个阅览室,那里书架上放了一些书,在空旷的地方还放了一张乒乓球桌,西南角有一排竖着的古筝,乒乓球桌上还放着一把吉它,看着不像个阅览室,倒像是个音乐体肓教室,在看不见的角落,灰尘在跳舞。

这个地方很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人来,坐在绒布椅子上,阳光从栅格里以方格的形状印在木质的地板上,晒得人暖洋洋的,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见柳条被吹得披散。

那一天下午,赵序璟走到阅览室门口,听见阅览室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演奏的是小提琴曲,阅览室的门虚掩着。

赵序璟侧着身子从门张开的缝隙中偷偷溜了进去,从书架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是一个黑色长发自然披散的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用琴弓拉动着小提琴的琴弦。

赵序璟安静地找了把网纹布椅子坐下,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狂风猛地灌进来,书页被吹得刷刷作响,女孩的裙摆被吹得随风摆动。

女孩终于拉动完一曲,手臂落下,倚靠在墙上,阅览室里可以听到女孩的呼息声。女孩转过头来注意到赵璟序,咧嘴一笑:“你好啊。”

“你好。”赵序璟平时不怎么和女生说话,内心有点紧张,向女孩点了点头。

女孩笑了笑扭过身去,接着拉响了琴弦,拉的是多本宁的《雨夜》。

赵序璟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历史书,赵慕澄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翻看了一会便将书放在乒乓球桌上,聆听女孩的演奏。

在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时,一阵狂风袭来,将乒乓球台上的那个乒乓球吹落在地,在木质的地板上滚动,古筝嗡嗡作响,天色突然变暗,倾盆大雨在一瞬间落下,白茫茫的帘幕吞没了远处的楼影,雨柱像银箭般密集地砸向地面,柏油路腾起一片雾气。

“喏,下雨回不去了耶,这一下不知道多久才能停。”女孩盯着玻璃窗上的水珠漫不经心地说着,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这有把雨伞,可以借你。”赵序璟接话。

“那你自己怎么回去?”

“我这还有一把伞,我平时包里塞两把,一把下雨天随机借一把伞给屋檐下等雨的女孩。”

阅览室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女孩无语的耸耸肩。

“骗你的,我穿冲锋衣,防水。”

女孩突然转过头问道:“你一会顺便把我带到地铁站吧,离这很近的。”

女孩眉梢弯起的弧度,似乎藏着的碎光。

下雨天,偌大的街道只有他们两个被拉长孤零零的影子,赵序璟左手拿着雨伞罩住女孩,赵璟序感觉到女孩肩膀和自己贴着的温度,雨水打在赵璟序黑色的右肩冲锋衣衣服上迅速溅开。

“我以为这个教室不会有人来,没想到才拉了几首歌就来了。”

“刚才另一个教室有对情侣在亲嘴呢,他们吻得正香呢,我“吱呀”一声把门打开了……”

“那可真是不巧呢。”赵序璟的内心觉得有些好笑。

“我到了,就前面那个地铁口。”女孩冲他招一招手,笑了笑,转身走进地铁站。

赵序璟住在学校外的一个楼房中,从巨大的落地窗中可以看到远处连绵起伏高耸巨型建筑,这个地方视野很宽阔。

赵序璟没有什么朋友,他除了打游戏,刷视频外,有时会无聊得想和墙壁说话,正,在外人眼中他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第二天,赵序璟下完课,吃完饭后,骑车前往礼堂,今晚的礼堂有各校联欢会,许多来自外校的学生也会来,礼堂的大门打开了,有许多人在排队,还有不少人把摄像机挂在胸口。

赵序璟穿过复杂纷扰的噪音来到门口,门上贴着红色的横幅,上写白字印着着欢迎各校学生社团来我校交流演出。

赵序璟跟着人流进入到了礼堂内,大礼堂内人声鼎沸,听不清主持人在讲什么,有不少学生涌进来,赵璟序默默找了个二楼最后排的位置坐着。

这个地方最高,视野最好,可以居高临下俯视舞台的全局,像个睥睨天下的君王。

最开始,是主持人在介绍莅临联欢会的各大领导,介绍到名字的领导身体极不协调地转过身子朝观众挥手,好几个学校的校长都到了现场。

最先开始是街舞表演,几个火辣的御姐在两边热舞,中间是几个街舞酷哥在地上快速地旋转,赵序璟一样到那几个端庄严肃的老领导不得不坐得一本正经欣赏就觉得一种荒诞的好笑。

中途还迷迷糊糊地听见有透亮的山歌,那是一首很传统的民间山歌,早年江上的渔夫中口耳相传,歌声在群山与溪水中回响,传唱至今。

声音高吭极具辨识度,赵璟序忍不住睁开眼,只见是一个金发的美女留学生,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唱歌。

领导们齐刷刷地拍手鼓掌。

随着山歌的结束,一个穿西装的男主持人上台,只听见男主持人说:“让我拔动小提琴那动人的弦,温和从容地走进那个雨夜,请欣赏来自西麓大学的陈葭商同学为大家带来的小提琴曲——雨夜。”

赵序璟缓缓睁开眼,只见从后台走出的正是昨天在阅览室遇到的那个女生,今天她穿着纯黑的礼裙,微微朝观众席鞠了一躬。

礼堂内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赵序璟觉得掌声如浪潮般袭来。

“那个就是陈葭商,航空航天学院大三,”赵序璟听到前排有人在窃窃私语。

但前排观众的议论声,在女孩拉动琴弦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小提琴的音色宛如月光与丝绸的私语。当琴弓轻触银弦的刹那,空气被割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片——女孩的手指在指板上游走时,琴弦会发出类似古老瓷器与玉器相叩的泠泠余韵,而急速的连弓则幻化成液态的雨水,将空气拍打出丝绸褶皱般的音浪。

那细细密密的雨花,一次次地绽开,一次次地湮没于水雾之中,又仿佛听到了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战鼓擂动的轰鸣。

琴声像利剑般利落收束了最后一个音符,收回剑鞘,掌声像潮水一样吞没了舞台。

女孩又朝观众席鞠了一躬,从容优雅地回到了幕后。

节目还在继续,赵序璟起身去礼堂的隔壁过道找厕所,厕所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赵序璟差点找错路,当赵序璟从厕所出来后,发现女孩正巧在洗漱台的边上。

女孩见到赵序璟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我来找卫生间,就找到这了。”

“你找卫生间找到后台来了,观众席的厕所在大门右转那。

“我看这没人拦我就进来了。”

“认识一下吧,我叫陈葭商,涧水大学航空航天学院飞行器驾驶专业大四。”

“赵序璟,涧水大学历史系大四。”

说话间,两人走到由过道返回礼堂的大门口。

大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一瞬间,赵序璟感到许多双目光射向了他们。

无数双脑袋齐刷刷地转向他们,台上的相声演员还在硬着头皮继续表演。

“您瞅瞅,可真逗嘛。”

“您还真别说……”

“跟我走。”赵序璟的手被陈葭商的手攥起,向外跑去。

赵序璟就在礼堂两千多人的注视下,被陈葭商捥着手一堂而皇之的从过道跑了出去,打开礼堂通向外面的大门。

在跨出门的那一瞬间,赵序璟回过头来看了看,舞台和观众席上灯光正好暗了下,大门外是那么亮,那么刺眼。

有一种奔向新世界的感觉。

在大门口,赵序璟回过头来看了喧闹的剧场,舞台幕布落下,灯光变暗,似乎只要跨过这个门,就能从黑暗跨越到光明。

学校的中央有个广场,广场中央有块石碑,上面记载了学校建设的历史,上面有学生在打羽毛球,陈葭商和赵序璟在广场上一前一后走着。

“毕业后你会干什么,历史老师吗?”陈葭商坐在广场木椅上问道。

“谁知道呢?”广场中央竖立着一个宇航员的雕塑,雕塑的双手捧着一颗悬浮着又转动着的蓝色星球。

雕塑的底下有一行小字:“为了探索世界和宇宙的奥秘,人类在太空探索中的先行者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列车在空轨上运行仿佛把时空拉得很远,人们戴着虚拟现实的眼镜在大街上行色匆匆,机器人在大街上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着。

“你到过母星吗,那里是什么样的。”陈葭商见赵序璟盯着雕塑发呆问道。

陈葭商没有说地球,而是用了母星这个词。

“我们家是第一代移民,世代居住在这,我还没见过母星长什么样呢。”陈葭商说道。

地球,赵序璟陷入了回忆,18年前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带着五岁的他来到了这里,并在此定居,三年前父亲猝然离世。

父亲平时沉默寡言,极少谈及从前的往事,在整理遗物时赵序璟才发现了一张四人的全家福合照,赵序璟才知道原来自己有个妹妹。

“是啊,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地球了。”赵序璟心里想着。

“你想回去吗,回到很久远的过去。”陈葭商突然转过头看向赵序璟。

突然陈葭商握住了赵序璟的手,赵序璟只觉得手心凉飕飕的,陈葭商的手很冷,像冰块一样。

陈葭商的皮肤透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这道金光沿着手臂流动到赵序璟的手中,赵序璟只觉得身体也变轻盈许多。

赵序璟抬眼望去,刚才广场上还在打羽毛球的学生,路灯下牵手散步的情侣,突然都消失了,整片广场寂静无声。

赵序璟向前走了一步,才发现脚踩的地方从地砖变成了清水,这些清水从广场的不同地方撕开一个口子,跃了出来,臼臼流动,金光在吞噬着赵序璟和陈葭商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赵序璟张嘴想问,却只觉得说不出话来。

在许多年以前,人类掌握了飞往太空的科技,又过去了许多年,人类发现了一颗与地球环境极为相似的行星,拥有着稳定的光照,年平均接近25℃的气温,拥有海洋与陆地,此后人类就开启了浩浩荡荡的移民之路。

第一位宇航员独自降落在了北极的冰层上,首次踏上了这个星球,第一位宇航员推开舱门,就见到了无比澄净的天空与海洋,碎冰飘浮在海水之上,目之所及是巨大的冰川,后来根据人们她的遗愿,将这个星球命名为澄星,那一年被定为冰海元年。

时间兜兜转转,科技迅猛发展,澄星已到了冰海3409年。

也有些人类不愿离开地球,继续在地球上繁洐生息,科技的进步使两地之间的交通时间大幅缩短。

只用在太空飞船上待二十天左右,人类就可以自由地往返澄星和地球。

许多年前有位叫康纳.昆西的作家对未来的感慨道:“人类永远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又过了很多年又有位科学家叫文森特.内维尔说:“人类可以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没有人能证明所谓的命运到底存不存在。

在冰海3409年,赵序璟和陈葭商在学校的广场上的长椅上,牵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