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喝民血

“就算正常发放俸禄，一个普通绣衣卫每个月能领到的，折算起来也就不到三两银子，一年不到三十六两，而京城生活成本，微臣查过，一户五口之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必要支出加起来，需要二十三两，结余的钱，怕是连红白事都不够，更不用说生病就医了。”

苏良侃侃而谈的同时，从怀里取出一份写着各种数据的奏章，递到陆兮月面前，然后不等后者翻开，便接着道：

“这还只是五口之家，要是家中人口再多一些，更加捉襟见肘。”

说着，他脸上突然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当然，萧阁老说的那些，在下也查过，确实没说错，绣衣卫的确大多衣食无忧，生活也算富足，但萧阁老可知他们一年不到三十六两的俸禄，是如何过上这种好日子的？”

听懂这话，萧廷芳不由得眼神微变，神色颇为诧异地看着苏良。

其他人的面色也莫名变得古怪起来。

这小子怕不是疯了吧？

绣衣卫那些娶妻纳妾、购置田产、时不时三五好友去烟花柳巷喝个昏天暗地的花销是靠什么支撑的，别人不知道，他们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但这种事无论文武，大都心照不宣，根本不会拿上台面上说，毕竟谁要是说了，就相当于扒开了所有人的遮羞布，明晃晃地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在京中得罪所有中上层，引起众怒，那不是找死吗？

不说别的，恐怕绣衣卫都司衙门就容不下他。

别以为成为绣衣卫指挥使就能为所欲为，指挥使的权力也是需要人去执行的，动绣衣卫所有人的蛋糕，激起众怒，他这个绣衣卫指挥使还怎么当？

萧廷芳心底其实也不信苏良会这么蠢，他本来也只是想利用这种敏感的话题把苏良架上去，让他放弃给绣衣卫加薪的提议，同时让他下不来台，在女帝面前失态，降低女帝对他的好印象而已。

但苏良又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又有些狐疑，这小子难道还真敢捅破天？

于是他试探性地道：“老夫不知，还请苏指挥使言明。”

苏良面色发冷，语气森然地吐出三个字：“喝民血！”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就连陆兮月都惊讶无比地看着苏良，怎么都没想到，苏良居然这么勇，当众挑破这个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毒瘤。

这可不只是绣衣卫的问题，而是吏治问题，也是天澜帝国如今普遍存在的问题。

但在此之前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言说，包括那些直言进谏、不畏权贵的科道言官在内。

萧廷芳最先反应过来，而后面色陡然一沉，道：“苏指挥使，没有根据之事，慎言。”

苏良不屑一笑，道：“没什么好慎的，绣衣卫是陛下的绣衣卫，也是天澜的绣衣卫，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给我们发放俸禄，我等自当效死，而追本溯源，陛下发给我们的俸禄，其根源在于天澜的万千黎庶。”

“萧大人是我天澜有名的大儒，应该知晓知恩图报乃是为人的本分吧？而百姓们供养我等，我等自当保境安民，除暴安良，否则岂不是忘恩负义？而若是仗着绣衣卫特权，仗着甲兵之利肆意欺辱百姓，巧取豪夺，那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举？忘恩负义之人，又与禽兽何异？”

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神一凝：

“以前的绣衣卫是什么样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我既然当了这绣衣卫指挥使，那今后绣衣卫就不可能再多拿一文不义之财，谁敢伸手，我就剁了谁！”

言语之中，杀意凛然。

“在下待会回去就在绣衣卫纠察一番，无论是谁，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只要是绣衣卫都司衙门的人，只要解释不清楚财产来源，我都不会放过，其所有能查到的非法所得，在下会一文不少地退回去，若有残害百姓之举，在下也会将其打入诏狱，依法查办。”

听到这话，感受着话中浓浓的杀机，萧廷芳不由得面色一变。

好家伙，这小子是真的要把这天给捅破啊……

其他人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去。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这小子手握圣遗物，战力无双；又初入官场，刚正不阿，不认官场潜规则，只认当今圣上和太祖高皇帝留下的清规戒律；眼里除了皇帝以外就没有其他人，连晋阳公主都敢下杀手。

这样的人，手持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别人滋尿，他们一时间还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苏指挥使，莫要冲动。”

萧廷芳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涨薪不涨薪的，先把这手持核弹的热血青年安抚下来要紧。

不然以后别说中层了，圣京上流人士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了。

“老夫知道你一腔热血，心怀天下，但整顿绣衣卫兹事体大，而且情况也不一定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做出那等禽兽之事的毕竟只是少数，你这么大张旗鼓，怕是会搞得绣衣卫都司衙门上下人心惶惶，无心王事，这岂不是因小失大？”

“绣衣卫一乱，怕是会有贼人趁机起事，到时候若是酿成大祸，则悔之晚矣，犯不着为了些许败类搅得局势动荡，司指挥使行事，还是以稳妥为主比较好。”

其他人也纷纷劝阻。

苏良死不死的他们倒是无所谓，而且他今天说出这番话来，只要传出去，基本就可以给他判死刑了，但不能让他真的这么干。

要是绣衣卫被掀开遮羞布，开了个头，那其他部门是不是要自查？

用谁查？怎么查？查到什么地步？怎么处置…等等一系列问题说不定就会接踵而来，而到时候管辖的衙门爆出这么多问题，一个御下不严之罪怕是不够跟皇帝解释和交待。

说不定有史以来最严的京查就以此为契机拉开序幕了。

他们能想到的事，陆兮月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她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眼神纠结的犹豫着。

她才刚掌权不久，现在确实需要稳定，给她时间暗中积蓄力量，朝政不能乱，而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说不定会掀起大狱，到时候朝政不稳，对她也不利。

但看苏良那一副义正言辞、嫉恶如仇的样子，她又不忍心拂他的意。

而且，就算苏良不是她的青梅竹马，早在五六岁时就相约一生的未来伴侣，如此正直的朝臣，在如今波澜云诡的朝堂简直就是国宝级别的珍稀动物，她也十分欣赏。

纠结之下，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有些不虞之色。

看得苏良心中一动，暗自决定必须加大力度。

这次一定要精准踩中女帝的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