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下午五点半，万萧正在镜子前打扮自己。在大学时学习礼仪课时，老师说给别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很重要。
六点钟，万萧骑着电动车去钱洁弟弟发来的饭店位置。他顶着寒风，在楼下等待着钱洁弟弟。
钱洁弟弟停好车，从车上下来，看到万萧，说：“姐夫，怎么在楼下等着呢？”
万萧笑着说：“一起上去比较好。”
饭店排名在当地比较靠前，无论是饭店外装饰，还是房间里的装修，看起来十分豪华，一般人不会来这家饭店吃饭。
进到包间后，首先看到一张巨大的转桌，能坐二十多人。板凳整齐地排布着，前面对应着餐具。已有七八个人入座了，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看着年轻一些的，三十出头，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钱洁的弟弟坐在中间偏后、靠着门的位置，万萧坐在他的右手边，距离门更近一些。
陆陆续续地来人，进屋后互相让烟，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主位始终空着。
服务员敲门进来，问上菜吗？有人说人还没来齐，等一会儿上菜。服务员刚出去，钱洁的父亲进来了。第一眼看到万萧时很震惊，随后恢复了正常，挨个打招呼、让烟，随后坐在了钱洁弟弟的旁边。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进来了，大家起身欢迎。西装男落座后，有人出去叫服务员服务员上菜。菜上齐后，大家喝酒聊天。喝好后，开始互相介绍，交换名片，希望以后在生意合作的时候更加方便。
这时，万萧刚进门注意到的年轻一些的男人看着万萧，问：“这位兄弟看着年轻一些，从事什么行业？”
万萧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钱洁的弟弟站起来，说：“哥哥，这是我姐夫。”
“是老钱家闺女女婿啊！”坐在年轻男子旁边的中年男人说。
“在我家上班呢！”钱洁的父亲说，“也不知道是谁让他来的？”
“我让姐夫来的。”钱洁的弟弟笑着说，“姐夫也不是外人。”
“男人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养家，结婚后来娘家上班算是怎么回事啊！”
万萧的脸突然一下火辣辣的，盖过了酒精过敏的膨胀感。
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位中年男人替万萧说话，道：“年轻人初入社会，需要家里帮衬一下。”
钱洁父亲皮笑肉不笑地抬了一下头。
万萧现在没有刚进来时的紧张了，替代而来的情绪是愤怒。此时，他的眼神仿佛是一把利刃，想要砍向坐在他正对面的年轻男人。万萧心说：你笑什么！你靠什么开上的奥迪A8，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老婆比你大二十岁，二婚，带着孩子。你是一夜之间有了车房，你老婆靠什么让一整条生产线为她生产，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凭什么笑话我！还有坐在你旁边的秃头，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县城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谁的底细。你年轻的时候帮大哥打架，出了事，像一条狗似的跑到外地，十年不敢回家过年，现在坐在这里装上大佬了，还有……
大家看着这个愤怒的毛孩，不禁笑了起来。
这时，坐在主座的人说：“你我谁不是从他这个年龄过来的。”
这句话后，关于万萧的话题翻了篇，开始聊各自行业的事情了。
钱洁的弟弟察觉出万萧的情绪不对，找了个借口带着万萧离开了。
此时，万萧全身的血液沸腾着，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无聊，用别人的生活为他们提供笑点，还自以为与众不同，高人一等。
钱洁的弟弟递过一根烟，说：“姐夫，不用管他们，一群老头子。”
万萧没说话，骑上电动车回家去了。到家时，钱洁在客厅看孩子，看到万萧进来后，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点水，早点休息。”
万萧一把打掉了钱洁手里的杯子，随后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客厅里，万虹琦被万萧的行为吓得大哭，钱洁把万虹琦抱在怀里，哄着她。
万萧躺在床上，不停地回想着嘲笑他的人。他用力地扇自己耳光，希望自己能发泄出心中的怒火，但无济于事。一整夜，他的精神都处于高度兴奋，无法入睡。直到天亮，厨房里传来了钱洁切菜的声音，客厅里，万虹琦正在看着动画片，这些声音如噪音般传入万萧的耳朵里，让他变得烦躁。
钱洁敲门，叫万萧出来吃饭，万萧吼着说不吃。半个小时后，万萧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整个家安静了下来，暴躁的情绪得以缓解。他在楼道里抽烟，大脑忍不住回想昨天晚上的场景，每个人的脸都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仔细回想着细节，好像大家只是把钱洁父亲说的话当成了玩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充满恶意。想到这里，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掐灭快烧到手的烟，回到家里，开始吃饭。这时，门被打开了，是钱洁回来了。
钱洁换好衣服，抱着万萧，说：“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老公是最棒的。”
万萧抱住钱洁，所有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说：“我想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钱洁摸着万萧的头，说：“我看到你的努力了。每天下班之后，都要出去摆摊，很晚才回来。”
“可是我没改变家庭的现状。”
“多少人三四十多岁才步入正轨，你现在这么年轻，还有机会，我相信你。”
“今天对你发脾气了。”
“你还知道对我发脾气了啊！”钱洁话语里带着委屈，“以后有什么事，坐下来沟通，知不知道？”
“知道了。”
“菜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万萧抱住钱洁，不让她走。过了五分钟，万萧情绪稳定了，开始吃饭。
“去年装修的时候，借了小姑四万块，你说过年先还一万，咱们家的存款现在还不到一万块，你和小姑说一说，等手里有钱了再还吧！”
“嗯。”
现在万萧的情况是挣了多少钱，除去房贷，剩下的钱省着花勉强度日，存不下来钱。
“刚才我把万虹琦送到妈那里，妈说哥下午回来，晚上来咱们家吃饭吧？”
“一会儿我给哥发消息。”
“昨天没睡好吧？”钱洁问。
万萧点点头。
“你再睡一会儿，睡醒了咱俩出去逛一逛，买点吃的喝的。”钱洁说完，回房间里拿出一张商场的购物卡，说：“刚才回去，妈给我一张厂子发的购物卡里，里面有五百块钱。”
“好。”
万萧睡醒已经是中午了，从房间出来，钱洁正在客厅看手机。钱洁看到万萧后，去厨房把放在锅里保温的菜和馒头拿出来，让万萧吃饭。
万萧注意到钱洁情绪不对，眼眶发红，像是刚哭过。
吃饭时，万萧给钱洁夹菜，说：“多吃些。”
钱洁没说话，把万萧夹到碗里的菜默默地夹到一边。
吃完饭，万萧骑着电动车，载着钱洁去商场。进到商场地下一层后，万萧先去水果区买了草莓，因为钱洁爱吃草莓。万萧推着购物车跟在钱洁后面，钱洁回头时，总是看到万萧的笑脸。
从商场出来时，万萧拎着两个大袋子，走在钱洁前面。万萧把东西放好，去商场进门处的果脯店给钱洁买了一串草莓糖葫芦，让钱洁路上吃。
到家后，万萧洗菜切菜，所有食材都准备好后，才让钱洁进厨房。钱洁说万萧切的土豆丝太粗了，万萧马上改刀，直到钱洁满意。
四点半，哥哥嫂子带着父母来了。万萧烧水沏茶，摆好果盘，放在茶几上。钱洁和嫂子在厨房做饭，父母在客厅看着两个孩子，万萧和哥哥在门外抽烟。
“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苦中作乐。”万萧笑着说。
“我带回来些南方甜品，一会儿尝尝。”
“好。”
哥俩回屋后，坐在地毯上吃糕点。
“饭做好了，吃饭了。”嫂子说。
钱洁抱着万虹琦，侄子坐在嫂子的腿上。等两个孩子吃饱饭，大家才开始吃饭。
万萧给哥哥倒满酒，哥俩碰杯，喝了一口。
“这个酒度数高。”
“这是钱洁弟弟拿来的酒，我平时不喝酒，品不出来度数高低。”
哥哥拿起酒瓶，看了看，说：“五十二度的白酒。”
女人们吃完饭，桌子上就剩下爷仨。父亲看着哥俩，说：“你们哥俩都结婚了，我和你妈便没了心事。”
哥俩碰杯，又喝了一口酒。
“对老大我是放心的，有技术，在南方厂里一个月不少挣，虽说在工厂，但不比白领挣得少。”父亲话锋一转，说：“我现在最担心万萧，背着房贷，养着孩子。”
“我过得很好。”万萧手里拿着筷子，用力一拍，筷子碰到了装土豆丝的盘子，洒出来半盘土豆丝。
“你这孩子，现在连说都不能说了。”父亲生气地看着万萧。
“你也说我，他也说我，我是小孩啊！”万萧说着，站了起来。
哥哥急忙拉住万萧，说：“爸没说你。”
母亲走过来，对着父亲说：“你少说两句。”
“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以后不管你了。”
父亲穿上衣服，摔门而去。嫂子和母亲下楼追父亲，哥哥留下安慰万萧。
“爸希望你好，才说这些话的。”
“我是有房贷，外面欠着钱，我白天工作，晚上出门摆摊，还要我怎么样？”
“爸是想激励你，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用谁为我好。”万萧生气地说。
“别说气话了。”
哥哥点着一根烟，不再说话。万萧生气地靠在椅背上，满脸愤怒。
刚才吵架时，万虹琦开始哭，侄子也害怕地抱着钱洁的腿。钱洁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房间，听到外面安静后才出来。
钱洁出来后，说：“哥，万萧最近受了刺激，好好跟爸说说。”
哥哥点点头。
“我受什么刺激了？”万萧质问钱洁。
“你少说两句。”钱洁无奈地看着万萧。
“你喝点酒怎么这个德行！”见万萧这么和钱洁说话，哥哥生气地说。
“我一直都是这个德行！”
万萧拉着哥哥，说：“他喝多了，别和他一般计较。”
“晚上回家住去，让他自己在这儿反省。”
钱洁换上衣服，带着孩子和哥哥走了。万萧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将桌子上的盘子一把推到了地上，大喊：“走吧！都走吧！”
许久之后，万萧恢复平静，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漆黑的房间里，没有时间概念，他享受着这份时光，任由脑中的想法肆意奔跑。天亮了，按照万萧上班时出门的经验，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有人在砸门。万萧以为是哥哥来了，起身去开门。刚打开门，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领，另一只手关上了门。
“你要干嘛？”
万萧没说话。
古琦走进来，看着地上摔碎的盘子和满地的菜，空气中混杂着白酒的味道。
“你怎么了？”古琦看着万萧的眼神由愤怒变为心疼，问道。
“活着就行呗！”
古琦鼻子酸了一下，看着万萧的眼睛，说：“在身边的朋友里，我最看好的人是你。他们有钱，有爹妈给他们留下的产业，但我始终相信你会比他们强。”
“不是因为你有梦想，而是你有冲劲。”古琦用哭腔说。
“我现在是用力过猛后疲软的状态，中看不中用。”
万萧坐在沙发上抽烟，古琦打扫地面上摔碎的碗盘和粘在地的菜。打扫完后，古琦也坐在椅子上抽烟。
“你变了，变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人是否有灵魂的存在？人死后是投胎转世还是在六道轮回循环……”
“你疯了吗？”
万萧自顾自说着，古琦拎着垃圾，离开了万萧家。
过年期间，万萧自己住在这套房子里。冰箱里有什么，他就吃什么，然后躺在地摊上胡思乱想，以天亮与天黑区分时间。
哥哥是大年初六走，哥哥离开后，钱洁才回来。开门后，扑面而来的是房间里食物腐败的味道，打开灯，看到万萧蓬头垢面、满脸胡须地躺在地上。
钱洁开灯后，万萧用手遮住眼睛，突如起来的光亮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你怎么了？”钱洁话语里带着无奈，她不明白为什么万萧参加完一次饭局后变成了这样。
“帮我把灯关上。”
钱洁关上灯，带着万虹琦离开了。
离开后的钱洁陷入了崩溃状态，她不明白万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自己给万萧很大的压力导致他变成这样？钱洁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她没有。无论万萧遇到什么问题，她都第一时间去安慰他。
转天一早，钱洁让万萧母亲看着孩子，她回来和万萧聊一聊。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万萧变成这样。
“你坐起来，咱俩心平气和地聊一聊，是什么事情导致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挺好的。”万萧躺在地摊上，目光空洞，笑着回复道。
“是因为房贷压力大，还是我在家看孩子，没去上班，你觉得不公平？”
“生活干嘛去计较这么多，活着就好。”
钱洁看着万萧，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太委屈了，自己把老公逼得疯疯癫癫。钱洁整理好情绪后，出门了。万萧的世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半个小时候，钱洁拎着菜回来了。在厨房忙了一个小时，炒了一桌子菜，她把菜端到茶几上，让万萧坐起来，吃点东西。万萧听到了，没做任何反应。钱洁夹起菜，放在万萧嘴边，让他张嘴。万萧吐了一口，菜全掉在了地摊上。
“你给我个痛快吧！”钱洁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钱洁把做好的饭菜都到进了垃圾桶，然后摔门而去。
万萧看到了钱洁身上散发出的气体，随着关门后，房间里再无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