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才知道,只有在Ω成员中,某一个人——或者多个——释放出一种极致的、临界的情绪波动时,才会引发那种集群式的“共振”反应。
不是模拟,不是模仿。
必须是彻底击穿表层防线的那种情绪——愤怒、喜悦、痛哭、绝望,甚至羞耻、悔恨……
一种带有生理剧烈震颤的真实,必须是全身细胞都参与的情感回响。
只有那样,Ω战队里的其他人,才会自动“调频”,彼此脑电共震,像某种古老的祭仪在无声重启。
而那个被共鸣唤出的存在,从不叫“主持人”——
Ω系统给出的官方术语是:“引界者(the Conductor)”。
不是导演,不是造物主,
而是那个负责“在多重逻辑间调音、引桥、校准世界缝隙”的……过渡存在。
他们没有固定形态,也许是石尽,也许是别人。
他们从不主动回应任何召唤,只能被情绪激活,只能在逻辑崩溃的瞬间现身。
情绪太轻,不够;
动机太强,刻意;
只有真实,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我们曾试图模拟——失败。
我们曾假装痛哭——静默。
只有当那情绪来得毫无预警、毫无伪装、毫无设计时,Ω才会共鸣,世界才会轻颤。
我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六个人,真的一起……
不是刻意的集体演出,而是命运像一根电缆烧断后火光乱窜——
我们六个,每一个人,
竟然同时在六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极值里炸开。
那是我最难忘的共鸣——
不是因为我们看到了谁,
而是因为——那一刻,
我第一次觉得,我们真的像一个整体。
不是被选中,
而是——我们早就是。
石尽消失之后,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突兀的、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
“咚、咚、咚!”
鞋底踩在石屑上的摩擦声,在幽静的矿道中响得惊心动魄。
乔磊原本靠在后方,当即神色一变,身形一矮,低声喝道:
“保持队形,有人靠近!”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我们立刻恢复了防御阵型,七人自动分成两列,张芳与乔伊站于中央,陈树将“树一号”切入临时干扰状态,马星遥手握战术灯,刘小利虽然戒指还闪着光,但已握住铁钩棍残段,目光警觉。
美妙的声音像潮水一样褪去,整个矿道的空气又重新变得紧绷。
脚步声越来越近。
乔磊站在最前方,眯着眼看着那两个朝我们缓缓走近的黑影。
“走路的姿态不对。”他低声道,语气里透出一丝早已习惯的警觉,“不是矿工……是伪装的。手上还拿着武器。”
七人都绷紧了神经,但乔磊却忽然迈出一步,举手作势,佯装镇定地喊道:
“对面哪个大队的?我是能源局安全科的,桐山矿区封井作业,你们怎么走的这条线?”
对方显然没被这话吓住。
对面的胖子嘴角一撇,声音粗哑,带着冷笑:
“安全科?干嘛的……来查煤灰成分还是查死人记录的?”
另一个光头一步踏出,盯着乔磊,神色阴鸷:“刚才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吧?动静不小,我们也听到了。”
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距离不过十米的位置,灯光打在脸上——
一个满脸刀疤、膀大腰圆,像块动起来的肉盾;另一个剃了光头,眼睛极细,像一条毒蛇躲在暗影里随时会扑上来。
“把东西交出来,”光头冷笑一声,眼神扫向张芳,“不然——就变成这些煤块。”
他伸手一指,地上几块碎裂的矿石在脚边散着,就像那些被时间吞掉的旧命。
这种话、这种眼神,乔磊一看就明白,这俩不是来谈判的,是亡命的。
乔磊心里一沉——这井下的地方,说白了是个天然的“埋人场”。出了事,上头都不一定追查得下来。
但他还是咬牙硬顶:“两位先别急,咱们讲点道理。请问你们说的‘东西’是指哪样?总得让我们明白交什么。”
光头冷哼一声,抬手直指张芳耳垂上的耳钉。
“还装?你们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个Ω,我们早就追了两个月了。那耳钉,还有你们那一堆闪着蓝光的破烂,我们——要定了!”
张芳被这人眼神盯得浑身不舒服,心头早就憋着火,一听这话,怒火刷地往上冲!
她猛地一把抄起乔磊背包里还没收的工程测距仪,“啪!”地砸了出去!
光头显然没料到一个女生说打就打,反应慢了半拍——
“砰!”
测距仪直接砸他脑门上,砸出一个硬邦邦的大包!
“你妈的,敢砸老子?!!”
光头暴吼一声,拔起藏在腰间的自制火枪,动作狠得不像演练,而是真正拼命的路数!
“他要开枪!”乔伊厉声喊。
陈树、刘小利几乎同时扑上去!陈树用肩撞,刘小利一记扫腿,两人和光头瞬间缠作一团!
胖子刚要动,乔磊已经冲了上去,一记上勾拳砸中他下巴!
马星遥没废话,立刻一把拉住张芳和王昭往旁边塌方通道方向狂奔!
“乔伊,走!”乔磊一边和对方缠斗,一边回头吼。
乔伊咬牙,迅速判断局势,转身跟上马星遥,手里还死死拽着装有《忏悔录》的防水包。
“星遥!带她俩先出去!保住那本书!!”乔磊再次吼道,声音在矿井里震得人心直跳。
“收到!”马星遥低吼一声,拉着两人往光线最弱、但熟悉的那条备用通道狂奔!
背后,是乱战与枪响、喘息与咒骂。
乔伊和马星遥刚带着王昭、张芳转过一个拐角,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声音撕破矿道的寂静,震得耳膜一紧。
乔伊猛地顿住,神情一凛:“糟了,是小利!是不是中弹了!”
“你们继续往前,我回去!”她没有犹豫,把探照灯塞给马星遥,“照顾好她们!”
不等回应,她已迅速折返。
通道另一头,刘小利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头,满脸是血,嚷得撕心裂肺:“完了!流血了……我这下是彻底交代了!”
乔磊一边挡在他前面,一边压低身形,眼神死盯着前方敌影。
张芳、马星遥也已返身赶到,几人协力将刘小利拉至一块残破的铁板后躲避。
而此时,混乱中,那本《忏悔录》不知何时从背包中滑落,正落在矿轨中央。
一道黑影骤然冲出。
是那个光头男人!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趁乱一把将《忏悔录》抢了过去,露出得意而猖狂的笑。
“就是这玩意儿……你们费尽心机找的?”他眯起眼,声音沙哑低沉。
“别动!”乔伊怒吼,试图包抄,可那胖子一看形势不妙,竟凶狠地抬起枪,胡乱扫射!
“哒哒哒——!”
弹壳打在矿道墙上火星乱蹦,铁皮、石屑崩裂声此起彼伏。
众人趴地闪避,一时间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枪火与焦灼的铁锈味。
胖子被流弹波及,鼻青脸肿地缩回去,怒吼连连:“挡住他们!东西已经到手了!”
混乱中,乔磊一记撩脚踹翻一块支撑架,借势冲出,正与马星遥并肩掩护乔伊突进。
拳脚、咒骂、器械撞击声在矿井狭窄空间里震得耳膜发胀。
乔伊本想抽身,去给蹲在墙边捂着小臂、流血不止的刘小利简单包扎一下,谁知道——
刘小利忽然就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脸上血污混着怒火,大吼一声:
“他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下一秒,他冲上去就是一个大回环扫踢!
“砰——!”
他的脚狠狠砸在光头的额角上,直接把那人踢得整个人歪倒在岩壁上,脑袋上已经有了第二个大包!
光头凶相毕露,眼睛几乎喷火,原本就因为张芳砸他而憋着一肚子气,此刻再被刘小利狠踢一脚,整个人彻底失控!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自制火枪,毫无理智地朝四周乱开!
“砰!!砰!!砰——!!”
火药混合铁渣的爆响在井道内接连炸开!
子弹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只听一声巨响——
“轰!!”
好像是某个受潮多年的木梁或者承重层被击穿了!
整段井道猛地震动起来,岩石松动,碎屑扑面而来!
爆炸的气浪瞬间冲了整个通道!
马星遥正带着张芳、王昭往侧路跑,下一秒只觉得身后一股如猛兽扑来的气浪炸起,他甚至来不及喊人,三人就一起被卷了起来!
“呃啊——!”
眼前一片炽白,然后……是彻底的黑。
井土被炸飞,碎石崩塌,灯光被震碎,空气里全是焦味、尘土味和窒息的烟。
没人看得清。
也没人听得见。
所有人,包括那俩亡命之徒,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塌方中,被炸得翻起又落下,像破纸一样被矿井扔来甩去。
“快抓住——!”乔磊刚来得及吼出一句,众人脚下的地面陡然塌陷。
一连串人影被甩飞出去,像断线的风筝般坠入一片漆黑。
一时间,一切归于黑暗。
乔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的吊坠在胸前闪了一下——不是蓝光,而是一道泛红的警示灯闪了一次。
“砰——!”
人影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岩石平台上,几人滚作一团,头晕目眩。矿灯甩飞,一盏砸裂,一盏兀自闪烁。
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只听耳边是彼此急促的喘息与矿道深处的风鸣。
不知过了多久,耳鸣才渐渐褪去。乔伊第一个清醒,挣扎着坐起,举起破裂的矿灯,光束扫向四周——
她倒吸了一口气。
“……天。”
这不是普通的矿道,而是一个宛如天然溶洞般巨大的地下空间。顶部穹形,岩壁嶙峋,灯光打不过的深处仿佛通往另一重地底世界。
————————————————
【2045年·乔伊访谈·命运不是信了,是被逼的】
乔伊讲到这里,喝了口水,准备继续往下说。
我却忍不住打断了她:“等等,我还是不太明白。张芳为什么当时看到‘未来结局——物业员’那么激动?她不认那个结局,不当回事,不就行了吗?”
乔伊把水杯放下,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仿佛那一下,也敲到了她的记忆。
“其实我们几个当时也很意外。”乔伊说,“乔磊、王昭都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种程度的冲击,谁都有。但就张芳那个反应……太剧烈了。她不是震惊,是那种几乎要炸开的人格撕裂感。”
她顿了一下,轻轻摇头:“她不是不认命,是命压在她身上太久了。”
“很多年以后,某次我们一起出差,她才慢慢告诉我。”
“她从小家庭条件很一般,父母没什么文化,还特别重男轻女。她爸尤其传统,觉得女孩子反正是要嫁人的,读书是浪费钱。”
“后来她弟弟出生以后,家里几乎把所有注意力和资源都给了那个弟弟,她——就像家里没这个人一样。”
我没说话,脑子里却自动开始拼接那个戴着耳钉、在矿道中爆发出“我永远是第一”呐喊的女孩和这段背景之间的关系。
“她爸还请了个什么‘半仙’来算命。”乔伊继续说,“说她命苦,是‘蓝领命’。撑死了也就是混个一线厂房,给人打工一辈子。”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哪懂什么叫蓝领,什么叫命。”
“但她爸把这话当真了,从来没认真看过她写的作文,考的第一,画的画,得的奖。他只信那半仙一句话。”
“她爸说——‘读书有什么用?女娃儿别想当官,扫楼当保安就不错了。’”
乔伊的声音放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落下。
“她妈妈不反对也不支持,觉得‘女儿别太争气’,家里才不会起冲突。张芳说,从她记事起,就知道一个道理:没有成绩,她在这个家——就没有位置。”
“所以她拼命读书,拼命当第一。不是喜欢,是怕。”
“怕一旦考第二,她爸就真的把她从书桌前拉下去,推到厨房灶台边。”
“那种家庭氛围,她活了十几年。”
“所以你问我,她看到‘未来的自己变成一个物业扫码员’时为什么那么崩溃?”
乔伊抬起头看着我,语气忽然收紧:
“那不是幻觉。”
“那是她曾经拼命逃开的命运,活生生地站到了她面前。”
“她不是不信命——她太知道命是怎么一层一层往人身上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