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七年冬月廿九卯时三刻
太极殿九重丹墀结着冰凌,御史中丞崔衍的笏板第三次叩在金砖上。血珠子顺着冻裂的虎口往下淌,在“肃静“二字石雕处汇成暗溪。“臣请陛下三思!明国公府三十二口昨夜暴毙诏狱,尸身布满紫斑,这分明是...“
“崔大人慎言!“
宁国侯赵泰蟒袍下摆扫过满地血冰,腰间新铸的玄铁鱼符撞碎崔衍未尽之语。他捧着的紫檀木匣突然炸开榫卯,三十六颗人牙滚落玉阶,每颗都刻着北狄狼头图腾。
“巳时三刻,羽林卫于明国公书房暗格缴获此物。“镇北侯程远用靴尖挑起半卷羊皮,燎痕边缘拼出阴山地形图,“五年前阵亡的七万镇北军,原是被李成甫断了粮道,活活困死在黑水峡。“
枢密使突然剧烈咳嗽,帕子里抖出块带齿痕的金锁——正是三年前夭折的皇长孙随葬品。龙椅阴影里传来珠串崩裂声,皇帝腕间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溅落如雨:“去宣旨吧。“
一乘青缎轿辇碾过侯府门前的青石砖,轿帘未掀,先有两列灰衣小太监碎步疾趋至朱漆兽环大门两侧,垂首肃立如泥塑木雕。门房早变了脸色,跌撞着奔向内院通传。不过半盏茶工夫,侯府中门轰然洞开,香案已慌慌张张摆在了影壁前,沉水香的青烟还未及散开,便见那传旨太监扶着个眉眼机灵的小火者缓步下轿。
他一身绛紫团花曳撒在暮春骄阳下泛着冷光,珊瑚顶戴压着几缕银丝,眼皮懒懒一掀,扫过阶下乌压压跪着的侯府众人,目光在侯爷的袍角上停了停,鼻腔里轻哼一声,这才从描金漆盒中请出圣旨。
“侯爷——接旨吧。“
“妖后李氏……恃宠骄矜,祸乱后宫……已赐鸩酒“
“李国公……仗势欺凌……百姓……私通帝国……意图谋反……“
“命平安侯……率本部……接防护卫皇城………”
尖利的嗓音裹着三分倨傲,七分拿捏得当的威吓,惊飞了檐下一对白颈鸦。侯夫人鬓边的累丝金凤簪坠得越发低了,锦缎膝垫下的碎石子硌得生疼,却只听得那黄绫上滚落的字句如冰雹砸地:
“臣遵旨……”裴先河凄怆的看着太监的圣旨
“敢问司礼监还有什么口谕要传达吗?”只见传旨的太监依旧停留在那里等候着。
传旨的太监目光环顾着四周便没再说话。
“裴家军何在,从现在开始,封严侯府,不得进出!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你们都下去吧”
“是,老爷”
“林公公,你我都是老熟人了!请讲吧”清退了所有人之后,裴先河便走过去搀扶着林公公坐落主,便捧来霁红釉描金盖碗时,裴先河食指在茶盖上轻旋半周。茶汤是明前龙井,却未用御赐的鎏金鸿鹄纹茶具,青瓷素盏里浮着两片误入的茶梗。太监眼皮微垂,染着凤仙花汁的小指在盏沿一刮,琥珀色茶汤纹丝未动。
林公公喉结滑动半寸又生生卡住,尖细笑声混着茶香在梁间游走,“我说侯爷呀,这可是你出将入相的好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日后别忘了咱家的好才是啊………………”
“那还望公公日后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那这次是?…………”裴先河缓缓起身向着林公公鞠躬奉承着
“天恩浩荡,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凡胎可猜测的?”说着林公公向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是是是”裴先河半鞠着点头哈腰
“侯爷,这次你要”林公公再次环绕着四周,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把左手向着脖子处轻轻一划!
“这是…………”裴先河收起了刚才的奉承之姿,看着林公公的动作,向着皇城的方向问去
林公公并没有再理会裴先河眼中的惊恐,便动身往大门走去!
“臣明白!”裴先河看着林公公远去的身影,扑通一声跪下。
“起轿”
林公公只是淡淡回眸一撇,便没有再理会裴先河,坐着花轿离开了侯府。
裴先河突然猛地站起身来,眼神如雷似电,带着通红的血丝,冷冷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转过头来,缓缓走到一副画像前,笔直的站着,久久的凝视着,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掌,在虚空中抚摸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
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似乎强行忍住了什么,猛地转身,摘下墙上尘封多年的随身宝剑,魁梧的身躯大踏步走出。
墙壁上的画像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依然在亘古不变的微笑着,眼神似乎透出了画像,悠远的延伸,夜风自窗子吹进,画像一阵翻卷,似乎在做着无力的挽留……
裴先河一伸手,拉动了君太师椅后的一根丝线,刺耳的铃声在侯府大院响起,数十个黑乎乎的人影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站立成排,矗立在院子里。眼神狂热的看着裴先河,无论裴先河要做什么,这些人,都会跟着,一直……一直至黄泉之上!
暗影重重之中,还有无数的人幽灵般聚在四周,静静的等候命令,帝都城内所有雪藏的力量,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全面出动…….
裴先河上前,低沉着声音说了几句话,暗影中的人突然如潮水般消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同四散出去了漫天的血雨腥风,半空中呼啸的风声,这刻也好像变得浓稠起来……
裴先河默默的站立了一会,迎着夜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裴先河只感觉得吸进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翻身上马,裴先河一改往日的面色,此时犹如重归沙场上的死神,面如寒铁,白色的披风在夜色中迎风飘扬,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一样。众人沉默着,纷纷上马追随着这盏明灯的方向,蹄声渐远,终至不闻。
军部灯火通明,裴先河一身戎装,端坐在大堂之上,外面,数十面大鼓与兽角声同时低沉而又震撼的响起,裴家军的血红色大旗迎风飘扬着……
随着鼓声与兽角声的进行,不断有人一身戎装,顶盔带甲,全副武装,策马而来!来到点将台下,下马立定,每一个都站的就像标枪一般!一个个都是一言不发,唯有看向高高坐在帅位上的裴先河的眼神,个个都带着无比的狂热!
大将军啊!好久不见……那曾经烽火连天的百战岁月……怀念啊!!
鼓声止!兽角停!
点将台之下,众多将士肃容而立静待着昔日战无不胜的将军下达最后的命令。两边,数十面大旗,在夜风中飘扬,呜呜咽咽,宛如万人同哭!
裴先河离座而起,走到点将台上,凌厉的眼神一掠,问道:“可有人未到?!”
“吾等俱到!等候将令!”数百人同声高呼,音调一致。
“好!今夜本将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尔等可惧?”裴先河锋锐的双目中射出不可掩饰的杀机看着下方的将士
“愿随将军同往”
“好!众将听令!”
“在!”
“郭德州!”
“在!”
“令你率本部三千人马,封锁西门!没我的将令,任何人与狗,都不得出城!发现骚乱,立刻抹杀!”裴先河将“任何人”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是!”
“林枫!”
“在!”
“东门由你负责!”
“是!”
“李怀!”
“在!”
“北门!”
“是!”
“廖林!”
“在”
“南门!”
“敢问将军,倘若是陛下手令可否放人”一位新来的将军问道
裴先河看了看那位将军,知道他是宗室里面的关系户!只是轻轻摆了摆手便没有再次理会
“将军……”那位将军还想询问,话音未落人头已落。
“还有人想知道吗?”
众人意志坚定看着上方的裴先河,犹如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般
“那剩余众人随我……”
慢慢的将令发出,接到将令的人上前接了令牌,转身骑马便率着人马目的地出发!剩下的都是裴家军的旧部,也是裴家军事集团的中坚力量,对裴先河的命令,一向只有执行,没有为什么!哪怕是死!
郭德州、林枫、李怀、廖林、四人更是裴先河最为得力的四大战将!四个桀骜不驯的铁血战争狂人,哪怕立刻杀进皇城也不会去询问原因,眼眸只有一个字,杀,对裴先河的命将令,绝对服从!不论对错,一概执行到底!哪怕皇城那位的圣旨,也是于事无补!这是目前裴家军事集团的中坚力量!
一个个将军接了命令离去,裴先河眼中神色越来越是冷漠,犹如冰窟一样!看不到任何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