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雷霆扫穴万罪露

子时三刻。

峰头领按着腰间横刀,蹲伏在陈家别院外的槐树阴影里。

他身后二十名精锐卫卒黑巾蒙面,只露眼睛。

“记住,速战速决,注意保全证据。“

峰头领声音压得极低,“但凡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月光被乌云吞噬的瞬间,二十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射向别院高墙。

铁钩抛上墙头的声响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很快淹没在夜风里。

“什么人!!”

墙头守卫的喝问戛然而止。

峰头领的匕首精准刺入对方咽喉,然后扶着对方轻轻放倒。

一个黑衣人悄然无息的打开了院门,数十名黑衣卫队便如鬼魅般涌入,动作迅捷无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短暂的、惊慌失措的抵抗声瞬间被扼杀,守卫和仆从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在精准的打击下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然后被冰冷的绳索捆缚堵嘴,拖至角落。

峰头领踏入了前厅,目光落在角落一处厚重的木架上。

他上前几步,在木架边缘摸索了一阵,猛地一按。

“咔哒…吱呀…”

沉重的机括声响起,木架连同后方一片墙壁竟缓缓向内旋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入口。

一股浓烈刺鼻的腐败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涌出,熏得几个众人几欲作呕。

“火把!”

峰头领的声音依旧沉稳,率先踏入。

这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甬道,墙壁潮湿阴冷,布满苔藓。

顺着石阶而下,豁然是一个巨大的的地下空间。

触目惊心的景象。

数十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如同牲口棚般排列着。

每一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个或几个身影。

她们大多衣衫褴褛,衣不蔽体。

肌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鞭痕、烫伤,甚至还有被利齿啃咬的印记。

长期的囚禁和折磨,已让她们的眼神失去了光彩,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恐惧。

有的则紧紧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有的却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闯入的陌生人,毫无反应。

空气里除了那令人窒息的恶臭,还隐隐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迅速清场!然后再救人!快!”

峰头领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那是愤怒。

几名黑衣人立刻分队行动。

往地窖的深处而去,更加骇人。

那里俨然是一个刑房。

墙壁上挂着、地上散落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带倒刺的皮鞭、烧红的烙铁、布满尖钉的木驴、形状怪异的铁钳……

在角落一个巨大的木桶里,甚至还盛满了暗红色的浑浊液体,正在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这简直是。

人间地狱!

峰头领面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强压下翻涌的杀意,“给我搜!掘地三尺的搜!所有证据,一件不许遗漏!”

黑衣队展开彻底搜查。

很快,一份份账簿信件被从角落的暗格里翻出,还有许许多多记录着女子身份和价值的画名册……

罪证如同滚雪球般堆积起来。

最关键的,在一间装饰奢靡的卧房床下暗格里,发现了一个沉重的铁盒。

里面是厚厚一叠账本和契书,封面上赫然写着“私货录”。

这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掳掠、买卖人口的罪行,时间、地点、数量、经手人、最终“买家”或“去处”一清二楚,更令人发指的是,其中还夹杂着多份贿赂南阳郡各级官吏的记录!

收钱的时间、金额、事由,甚至还有收钱者的签名或私印!

显然,铁盒里的这些东西,是陈氏为自己留下的保命底牌。

当陈亮从锦被里被黑衣人拖出来时,这位陈家的纨绔大少尚在醉梦中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扰爷的清梦!你们是活腻了……”

然而,当他被粗暴地拖到地窖入口,亲眼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罪证时。

脸上的醉酒潮红瞬间褪尽,变得了一片死灰。

陈亮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湿迹。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一夜未眠。

太守王顺坐在案前,双眼布满血丝。

郡丞刘钦和其他官员则各自坐在靠墙的木椅上,歪倒一片。

从陈瑛被当街擒拿,到郡衙门前血谏。

再到钦差震怒,限制所有人行动。

如今不知道什么情况了,这让王顺等一众官员如坐针毡。

不多时,峰头领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王顺微微颔首,“王太守,钦差大人有请。”

王顺身子猛地一颤,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该来的终究要来。

他站起身,强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袍,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桓谭的书房走去。

进入书房后,看到了桓谭正端坐着翻阅公文。

他连忙拱手作揖,躬身行礼:“下官王顺,拜见钦差大人!”

桓谭放下竹简,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语气平静,“请坐。”

王顺依言,却不敢真正坐实,只敢半个屁股沾着椅子。

气氛平静得诡异。

“目前灾情如何了?”桓谭漫不经心的开口,让王顺心头一紧。

王顺连忙作答,“回钦差大人,灾情仍在持续,只是……”

他顿了顿,不敢多说赋税难题。

“哦?”

桓谭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只是什么?是赋税难以征收,还是百姓流离失所,无人问津?”

“本官巡察至此,可是听闻……南阳的陈氏富可敌国啊。但是,城中的贫民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般对比,王太守要作何解释?”

王顺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这是在敲打,点出他治下的失职。

他正欲开口辩解,桓谭却已摆了摆手。

“王太守,本官不欲听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桓谭语气一转,带着森冷,“昨天的事情,大家都看的到。陈家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如今罪证如山,人证俱全。这些,你当真毫不知?”

桓谭将一叠厚厚的卷宗推到王顺面前。

里面有陈氏私设刑堂,草菅人命的供词。有些强占民田,逼良为娼的状纸。有勾结盗匪,贩卖人口的密报。

甚至,还有几份证据,是直接指向郡衙内部官员与陈家勾结的。

王顺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卷宗,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陈家的秘密,竟会如此详尽地呈现在这里。

一旦这些罪证公之于众,自己将难辞其咎。

王顺想要辩解,可喉头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太守,莫要试图辩解。”

桓谭冷声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本官现在可以不追问你的过往如何。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选择与陈家一同沉沦,背负万世骂名,还是幡然醒悟,戴罪立功,为百姓伸冤,为大汉朝廷效力?”

他语气一转,“本官有旨意在身,要彻查南阳,哪怕掀翻整个郡衙,也在所不惜。但若王太守能幡然醒悟,戴罪立功,本官亦可在圣上面前,为你求得一线生机。否则,这里的一笔一画,皆要记在本官的功绩簿上了!”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王顺终于崩溃。

他猛地起身,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桓谭面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嘶力竭地喊道,“愿听凭钦差大人差遣,万死不辞!下官愿助钦差大人,荡平南阳奸恶,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桓谭看着跪在地上的王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第一步,成了。

他轻轻抬手,“王太守请起。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南阳郡的清查,还需王太守鼎力相助啊。”

王顺的倒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桓谭随即下达了命令。

先是调动郡兵,以峰头领为先锋,同时命令王顺调集他能掌控的所有衙役和县兵。这些力量在南阳郡内兵分多路,直扑陈家各地庄园、矿场、商铺、私产,开始进行查抄。

一队队身穿甲胄的郡兵手持长矛,在衙役的引导下,冲入陈家在城中的各大商铺。

福禄泉,这个曾经的祥瑞,此刻也被封锁了。

“查!”

峰头领一声令下,郡兵们冲入庄园里面。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庄园里的仓库和暗室。

很快,一坛坛散发着异味的香料、一桶桶来历不明的药材,以及大量被私藏的账册,被一一查出,堆放在空地上。

周围闻讯赶来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无不拍手称快。

尤其是一些曾因饮用福禄泉水而染病的,更是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吴大壮这边也没闲着。

在官方行动的同时,他们召集了更多受陈家压迫的苦主。他们不再是零散的告状,而是有组织有目的的配合起来。

宛城外,陈家最大的一个庄园被人围堵了。

这些农民都是曾被陈家强占了土地,逼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在吴大壮的联络下,集体来到庄园前抗议。

当郡兵抵达时,他们更是主动带路,指认陈家私设的牢狱、地窖、私藏的武器库等。

“天杀的陈家!还我田地!”

“还我血汗钱!”

“陈家恶贼,不得好死!”

呼喊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动着陈家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陈家的私兵,面对潮水般的郡兵和百姓,根本不敢反抗,纷纷丢下武器,束手就擒。

陈胥在得知王顺倒戈、全郡查抄的消息后,暴跳如雷。

他第一时间试图联络洛阳的盟友,以及南阳郡内其他依附他的豪族。

然而,洛阳方面慑于钦差权柄,不敢轻易插手。

南阳郡内的豪族则见风使舵,纷纷与陈家划清界限。

甚至还有落井下石者,主动向钦差府举报陈家的罪行,以求自保。

“贼子!贼子!!”

陈胥在书房内发出绝望的咆哮。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庞大家业,在短短数日内土崩瓦解。

侄子陈筱在查抄过程中试图负隅顽抗,被直接打断了一条腿,像死狗一样拖了回来。

其他官员在王顺的积极配合下,也发挥了作用。

他们硬着头皮参与对陈家的清算。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申屠府内。

张星落正坐在院中廊下,手捧一卷竹简。

旁边的护卫逐一汇报着郡衙内外、各处查抄的最新进展。

“福禄泉已彻底查封,当场便搜出了毒物百余斤,掌柜伙计尽数收押。”

“陈家在城外的几处庄园,私设刑堂、私藏兵甲的证据确凿,庄主和管事皆已伏法。”

“陈筱负隅顽抗,被峰头领亲手拿下,已押入大牢。”

张星落听着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这一切,都与预料的差不多。

物理上的清算其实只是第一步。

想要彻底拔除陈家在南阳的根基,还需要更深层次的打击。

“你找我?”

环佩轻响,阴晚晴款款而来。

她直接在张星落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城里的动静,我已知晓了。陈家算是栽到底了。”

“还是不够!”

张星落放下手中的竹简,迎上她的目光,“台面上的清除很容易,但是要拔除他们扎在人心的根,还需要最后一把火。”

“你的意思……”

阴晚晴冰雪聪明,立刻会意。

“知我者,晚晴也。”

张星落赞许地点头,“陈家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啊!此刻,若再有天意来佐证,那么才会让南阳百姓彻底的安心,也可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彻底死心。”

阴晚晴眼波流转,仔细的思索起来。

片刻。

少女轻声道,“去岁冬末流星坠于东南,早有民谣暗指大族将倾。今岁春来,太白犯心,荧惑守斗,皆是凶兆,直指权奸败亡。这些,够不够?”

“够了!这些东西加上我们手上已经掌握的证据,足够将陈氏埋葬了!”

张星落眼中满是欣赏,“果然还得是你啊。我呢,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这些东西具体要如何操作,如何散播出去,就需要你来费心了。”

阴晚晴微微一笑,“我会拟一份天谕警示,再寻几个德高望重的耆老宿儒,将这些天机不经意间泄露出去。不出三日,整个南阳都会知道,陈家的败亡,乃是上天注定。”

看着她运筹帷幄的样子,张星落眼中笑意更浓,带着几分戏谑道,“那就有劳我们的阴大祭司了,日后南阳百姓若要祈福禳灾,怕是都要登你的门了。”

“油嘴滑舌!”

阴晚晴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嗔了他一眼,“我不过是顺天应人,略尽绵力罢了。”

“那我便静候佳音。”

张星落朗声一笑,“让这最后一局……彻底为陈家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