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现世

灵堂很冷清。

一张遗照，一个火盆，两三个人，四五个花圈。

计清睁眼，见到了自己爷爷那笑眯眯的，和蔼的面容，只是后者已成了黑白。

他低下头，手里还攥着未烧完的纸钱，面前的火盆跃动焰光，照亮旁边一同守夜酣然大睡的同辈。

抬起手腕，老款的石英表指向五点二十三分。

光怪陆离的数个月，竟只过了一瞬。

计清缓缓吸了口气，并未着急琢磨脑海里那篇经文，而是继续烧起纸钱。

他一边烧着，一边梳理自己思绪。

没错，就是在爷爷的灵堂上，他跪坐大半夜后，一个睁眼就到了那方天地。

风餐露宿，杀鬼吞邪，其间的跌宕起伏，同现在的宁静格格不入。

是梦？是幻境？抑或烂柯棋局般的奇事？

感受自己周身经络中涌动的六合劲力，又在口袋里摸到个熟悉小册，计清心中有了答案。

他再次抬头看向爷爷的遗像，忽然觉得对方普通的神情变得些深不可测起来，

‘爷爷，您也是如此过来的吗？’

灵堂安静如初，并没有个穿着长衫的老头子鬼魂现身回答。

计清却想到更多，他的父亲计礼身子孱弱，又一心钻研考古，并未传习‘计家枪’，大姑家的孩子又性子跳脱，受不了练武的苦。

于是自爷爷往后的两辈，习武的只有计清一个。

也只有他一个人曾见识过那个身材矮小，长相寻常，总是笑呵呵满脸和气的老头手段是如何高深。

一脚踢断碗口粗的树，一跃跳过三米高的墙，冬不添衣夏不纳凉，毒虫蛇蚁从不近身......

这些原本记忆中的惊鸿一瞥，已渐渐成了计清练武的一大动力。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家爷爷恐怕早就修成了六合劲力。

但在灵机匮乏至极的现世，爷爷是如何做到的？

若不是吞邪神通在体内积攒了不少灵机做引子，计清自问绝不可能修出劲力。

所以，爷爷也曾进入过那方天地？

计清心中一沉，若真是如此，那他人生最后这十来年的‘老年痴呆’，又是真是假？

按照计清猜测，吞邪录可赋予种种神通，得道成仙或是虚妄，但神智清明，气血充盈地活到个八九十绝非难事，在六十出头就衰老如凡人实在奇怪。

以往还以为是父母意外离世让爷爷受了打击，才逐渐神智不清，还倔着性子不要亲人靠近，但如今想来，他老人家也许是在隐藏什么，躲避什么，为了......保护自己？

毕竟计家习武的只有自己一个，最有可能与吞邪录产生联系的也肯定是自己......

手中纸钱已被烧完，旺盛的火苗舔舐得计清手指微有灼热之感，他回过神来。

过往种种似乎都成了谜团，交织缠绕在一起让人头晕。

既然如此，走步看步就是。

计清呼出口气，脑中杂念散去，继续守灵。

不大会儿，天色已亮，这处院子逐渐有了动静。

灵堂外传来脚步，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色修身西装，长相圆润的中年女人大步走入。

她先是看向计清旁两个躺得歪七倒八的年轻人一眼，皱眉低声道：

“起来。”

声音明明不大，睡得正香的两人却好像条件反应，眼睛一睁立即爬起站好。

这两个家伙一男一女，年龄差得不多，都只比计清大了三四岁，其中那个面容姣好，身段高挑的女子一边搓揉脸庞，一边嘟囔道：

“妈，您昨晚离开得早，当然睡得好了，我跟哥本来就坐了一天半的飞机回国，哪儿还能熬上一宿守夜。”

旁边瘦瘦高高，打扮潮流的男青年也附和道：

“咱们上次见爷爷都快二十年前了，这次特意回来送他老人家一程，怎么说也算尽了心意，没必要太认真吧妈。”

中年女人神色骤然铁青，但她看了一眼默然跪坐的计清，只忍住怒火开口：

“出去。”

男女青年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不敢再耍嘴皮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灵堂。

中年女人平复下心境，走到计清旁同样跪坐好，一边拿过纸钱放进火盆，一边缓缓道：

“这些年你一个人待在国内，想来也不容易。”

计清没有回答，只微微摇头。

女人有些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小清，你成绩一直不错，所以现在是什么时代你比我清楚，那些武功练得再好，大枪耍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你爷爷年轻时候眼里只有那杆大枪，就算耍出了些名声，可后来呢？

一样成了老年痴呆，要不是我请了批专业护工，他这后半辈子还不知有多埋汰......”

她说到此处，计清抬头，眼神冰冷看向她。

女人面色一僵，她也是在商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竟也觉得这侄儿的眼神很是吓人，甚至让她手脚有些发凉，语气不自觉就弱了两分，

“我知道，你也出了不少钱，平日里也常来探望......”

计清仍盯着她。

女人心里打鼓，连忙又改口道：

“是大姑的不对，不该说你爷爷的不是。”

计清点头，继续烧纸。

“但放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也安不了心，过几天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给你准备好了南加大的推荐信，以后就在那边读书吧，等你毕业了，就来我公司做管理，这样也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计清没有抬头，只轻声道：

“我只要那杆虎头大枪。”

哪怕同面前女人未见过几次，但计清很清楚其是为何而来。

女人名叫计仪，他的亲大姑，高中毕业就赴美留学，大学毕业后在洛杉矶从事医疗器械行业，逐步创建了自己公司做跨国贸易，手底下管了大几百号人，身家相当不菲，实打实的华侨富豪。

不过最近几年计清探望爷爷时，就经常从那些护工口中听说计仪总是在老爷子清醒时讨要东西，这次老爷子走了，其离开公司连夜赶回，想来就是为了此事。

在计清爷爷看来，其最珍贵之物莫过于计家枪的传承，但在计仪眼中，那批顺带着流传下来的古董才是宝贝，据说其中有副钟馗像是唐代吴道子的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