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者

这城隍庙香火虽旺，物件装饰却并不豪奢，计清入了正殿，只见到除却中间的城隍神像泛着油光，日日有人照料，左右两边的大都木漆脱落，说不上光鲜。

他同明玉打听过城隍司体系，倒有些类似凡俗官衙。

城隍正神居首位，司掌大权，在内的僚属又以文武判官为尊，判官下又有六曹鬼神分掌阴阳事务，文书审判，在外的鬼神则以勾魂使者即黑白无常鬼为首，领着一众鬼卒缉拿亡魂，清扫妖鬼。

除此之外，阴司辖区内若有清修心善的妖物等，也可被城隍司征辟为外神，偶尔会负责协助判官或无常，毕竟妖物终有一日亦会寿元耗尽步入阴司，当过外神的自然也会受城隍司关照，转世投胎时多少能占些便宜。

因此，只要是正常运转的城隍司，大多都是当地最强横的修行势力，且王朝愈是繁荣，民心愈是稳定，城隍司的权柄就愈大，镇鬼杀妖，少有不从者。

能与之争锋的，也就是些传承久远的道统佛脉了，如玄云老道的莲花观，虽连大猫小猫两三只都称不上，但毕竟是正一道统，平日里遇上城隍司也不必卑躬屈膝。

理顺这些修行界的人情世故，计清又打量着两边的神像，一一同那些城隍司的正神相对应。

高大的城隍像旁，左右首分别立着一尊持戟神像，一尊捧卷神像，应就是司里的文武判官，那武判官神像还好，虽稍显破旧，但也算威风凛凛，气势不俗。

文判官像就大有不同，以计清的眼力，自然能看到其周身遍布极细微的裂痕，陶釉面上更有数道开口，哪怕是凡人离得近了，也能发觉其中不对。

瞧此模样，莫非文判官已被褫夺了城隍司的神职？不然那晚对方没有理由逃遁才是。

计清心中生疑，再看向那两尊勾魂使者的神像，果不其然，都只保有了完好的泥塑外表，连六曹小吏都享有的香火供奉，他们身上是半点没有。

在计清的破邪目中，这两位已算是死人中的‘死人’了。

“这位书生，若是方便，可否先让老朽上香？”

计清驻足太久，身后等候的一名老者委婉开口，计清道了声抱歉，让开了道。

老者身形佝偻，杵着比人还高的木拐，颤颤巍巍地跪到城隍像下的蒲团上，转头露出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容，缓声道：

“书生，我瞧你面生，不若过来一齐，也算是拜拜这位的门。”

他口中说的这位，自然就是徽州城隍了。

计清念及明玉或许还有好会儿，自己在这干愣着反而可能引来阴司生疑，也就从善如流，走到城隍像下，倒没有跪下，而是盘坐在了蒲团上。

老者和蔼地点点头，将手中寻常香烛放在火上点着，又悠悠开口：

“这人啊，若是要来上香，大多是有些心愿要寄托神明，书生，我看你不像痴愚之辈，也想指望神明眷顾吗？”

这番言语，放在城隍庙中难免有些不敬意味儿，计清眉头微皱，心中思索着，口上淡淡回答：

“我只信得过自己。”

这倒不是虚言，他独来独往惯了，最信任的不过是自己一身本事。

老者拿起香烛，轻轻晃了晃，那一簇火星立即明亮起来，他不冷不淡地哦了声，又慢慢道：

“来这庙里的，有的是为功名利禄，有的是求阖家安康，有的身处险境渴求生机，有的干尽了亏心事，只想落个心安，太多太多人，他们只想着恳求神明，却不知晓......”

他将香烛插到前方的香盆中，一股青白色烟气晃晃悠悠飞向城隍像，

“所谓神明，也远不是无所不能，凡人遇了难，总想仰仗更高位者，可神明陷入迷茫，又有谁能开解呢？”

计清立即运转劲力，右手摸向背后木盒，盒子由特殊工艺打造，只需一瞬，他就能抽出一杆大枪，与此同时，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正是暗中找寻阴司入口无门的明玉。

他面色泄气，刚迈进殿中，想着招呼计清先离去再想他法，就看到了计清旁跪坐的老者，一时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

“这......这是......”

老者没有看向明玉，只吃力撑着木拐站起，咳嗽几声开口：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朽徽州城隍文康，见过两位小友了。”

见其神智清醒，吞邪录又没有触动，计清一时拿不准这位是否就是此行目标，又或者自己猜错了，那画像上的家伙并非徽州城隍？

明玉缓过了气，心中万般疑问却不知该从哪儿问起，只觉舌头都打了结，只嘟囔道：

“你......我......”

城隍文康摇摇头：

“你等不就是为我而来，如今得见，怎又说不出话了？”

计清骨节捏得发白，对方看似不过耄耋老者，但此时在破邪目中其气势不断攀升，甚至再看下去，双眼都会产生刺痛灼烧之感，来到志异世界这么久，这是他所遇的道行最高深之辈！

“也罢，若我只是嘴上说说，始终不如亲自走上一遭。”

文康手中拐杖轻点地面，一道道无形涟漪扩散开来，不知何时就没了香客的大殿光纤迅速变暗，又逐渐亮起暗红色光芒。

寥寥数息，这里就变成了一处类似朝堂般的宫殿，装饰朴素，但颇为广阔，下方两边稀稀疏疏站着些身影，均是鬼气森森，又萦绕浓郁香火味道。

计清很快回神，注意到下方一个身形高大，披甲持戟的武士愤然看向他与明玉，随即单膝跪地，抱拳大喝道：

“君上，此二者身上有罪神陆文的气机，或许就是他备好的后手，请君上下令，末将定将其擒入鬼狱，拷问出陆文去向。”

文康仍是那副老者模样，先是打出两道气机没入计清明玉二者体内，隔绝了阴司对生灵源源不断的侵蚀，接着才对武判官温声道：

“他俩与陆卿无关，反而是心有正道的义士，不必如此。”

武判官神情一滞，但也不再请命，只瓮声瓮气地回了句‘臣知’。

文康这才回头看向计清二人，和善开口：

“且随我来吧，你等心中困惑，马上就可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