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下之路与听雨楼

自黑水镇那场惊心动魄的“雪夜焚旗”之后,赵启龙便带着小五,骑着那匹侥幸得来的瘦马,一路向南,昼伏夜出。北方的风雪渐渐被南国的湿寒细雨取代。瘦马终究不堪重负,在一个小镇换了些盘缠和一辆更为稳妥的骡车,赵启龙充作车夫,小五则扮成他的小孙儿,藏在堆叠的干草和杂物之下。

数日的奔波,风餐露宿,两人都憔悴了不少。小五却异常懂事,再苦再累也只是默默忍受,偶尔还会用他那稚嫩的童声给赵启龙讲些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英雄故事,给这枯寂的逃亡之路增添一丝慰藉。赵启龙看在眼里,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楚。将军的遗孤,本该锦衣玉食,此刻却要颠沛流离。这份血海深仇,他一刻也不敢忘。

他怀中的那半块虎符,依旧冰冷,上面的裂痕仿佛是他心头无法愈合的伤。而小五颈后的白梅烙印,更是像一个谜团,时时萦绕在他心头。他隐约觉得,这烙印与将军临终前提及的“真相”有着莫大的关联。

追兵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赵启龙不敢走官道,专拣乡间僻静小路。好几次,他都敏锐地察觉到可疑的踪迹,凭借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警觉,带着小五险之又险地避开。那些追兵的行事风格,狠辣而高效,既有军中斥候的影子,又不乏江湖杀手的阴毒,让他更加确定,对手绝非等闲之辈,那“金鳞卫”的猜测,恐怕八九不离十。

一路上,他细心搜集着关于南方江湖势力的消息。黑水镇酒馆中听来的“听雨楼”与“漕帮盲琴师”的名号,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听雨楼”,总舵设在江南名城苏杭一带的“锦官城”。传闻听雨楼以“信义”立足江湖,接手的镖物无论多么烫手,只要承诺下来,便会不惜一切代价送达。楼主“听雨剑客”萧别离,一手“听风快剑”神出鬼没,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更兼乐善好施,在江南一带口碑极佳。赵启龙想,若能得到听雨楼的庇护,小五的安全便多了一重保障,或许还能借助他们的力量调查将军遇害的真相。

至于“漕帮”,则是南方水路的第一大帮,势力遍布各大江河湖泊。帮中的“盲眼琴师”石闇,据说是一个传奇人物。双目虽盲,却心如明镜,凭借一张古琴和遍布水路的眼线,知晓无数江湖秘闻。若想打探那些隐秘的线索,这位琴师或许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

经过反复思量,赵启龙决定先去锦官城,寻访听雨楼。毕竟,小五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又行了十数日,江南的景致渐渐映入眼帘。小桥流水,烟雨朦胧,一扫北地的肃杀。锦官城,便坐落在这片诗画般的土地上。

进了锦官城,赵启龙先寻了一处僻静的客栈住下,将小五安顿好,仔细叮嘱他不要外出,自己则换了一身寻常的布衣,前往打探听雨楼的所在。

锦官城极大,街巷纵横。赵启龙初来乍到,几经周折,才在一处名为“细雨巷”的幽深巷弄尽头,找到了一座并不起眼的宅院。黑漆大门,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旧的匾额,上书“听雨楼”三字,笔力遒劲,隐隐透着一股锋锐之气。与他想象中高门大户、气派非凡的景象大相径庭。

门口并无守卫,只有两个青衣小厮在洒扫庭院,神态恭谨。

赵启龙上前,抱拳道:“在下赵龙,有要事求见听雨楼管事之人。”他用了化名,隐去了“启”字。

一名小厮停下扫帚,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沉稳,眼神锐利,不敢怠慢,回礼道:“客官请稍候,容我进去通报。”

不多时,小厮出来,引着赵启龙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雅致的厅堂。厅内陈设简朴,却透着一股江湖人的不羁。主位上坐着一人,约莫四旬年纪,面容方正,目光沉静,颔下三缕墨髯,穿着一身青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柄连鞘长剑。

“在下孟恺,听雨楼副总镖头。不知赵兄寻访我听雨楼,有何贵干?”那人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人便是人物维度网中提及的“镖头(双面立场)”孟恺。赵启龙心中一凛,此人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功深厚,是个顶尖高手。他不敢大意,再次抱拳道:“孟总镖头,在下有一桩关乎身家性命的委托,牵涉重大,希望能得到听雨楼的援手。”

孟恺目光微微一凝,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赵兄但说无妨。我听雨楼的规矩,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背道义之事,价钱公道,无不应承。”

赵启龙定了定神,他知道,接下来的一番话,将决定他和小五的命运。他不能尽吐实情,以免引来杀身之祸,却又要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愿意出手相助。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半块裂开的虎符,置于案上。

“孟总镖头请看此物。”

孟恺的目光落在虎符之上,瞳孔骤然一缩。身为江湖人,他或许不知兵家虎符的具体形制,但那青铜质地,猛虎图腾,以及上面隐隐散发的铁血之气和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无不昭示着此物非同小可,背后定然隐藏着惊天秘闻。

“这……莫非是军中之物?”孟恺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赵启龙点头,沉声道:“此乃大夏镇西军调兵虎符的半符。持有另一半者,乃是镇西军统帅,秦岳大将军。”

“秦岳将军?”孟恺脸上露出一丝惊容,随即恢复平静,“秦将军忠勇之名,孟某素有耳闻。只是……这虎符为何会在赵兄手中?而且,它为何裂开了?”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赵启龙,似乎要看穿他内心的一切。

赵启龙心中暗自警惕,这孟恺看似豪爽,实则心思缜密。他斟酌着说道:“不瞒孟总镖头,秦将军已于月前在寒鸦渡遇伏身亡,三万镇西军几乎全军覆没。在下曾是将军亲卫,侥幸带着将军唯一的遗孤逃出。此虎符便是将军临终所托,希望我能查明真相,为他洗雪沉冤。”

他隐去了自己和小五被追杀的具体细节,只强调了将军遇害和遗孤的安危。

孟恺听罢,久久不语,厅堂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秦将军乃国之栋梁,竟遭此横祸,实乃国之不幸。赵兄能不顾生死,护卫将军遗孤,忠义可嘉。只是……此事牵涉军国大事,背后水深难测。我听雨楼虽在江湖上有些薄名,但若贸然介入朝堂纷争,恐怕……”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赵启龙心中一沉,对方显然有所顾忌。也是,秦岳将军的死,绝非简单的江湖仇杀,背后必然牵动着巨大的政治势力,听雨楼若想置身事外,亦在情理之中。

“孟总镖头,”赵启龙恳切道,“在下并非要强求听雨楼为将军复仇,只求能护送将军遗孤至一安全隐秘之所,让他能平安长大。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图昭雪之事。为此,在下愿倾尽所有,酬谢听雨楼的大恩。”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以及从那匹瘦马换来的一些金银。

孟恺看了一眼钱袋,又看了一眼那半块虎符,眼神复杂。他缓缓站起身,在厅内踱了几步,似乎在权衡利弊。

“赵兄的忠义,孟某佩服。”孟恺停下脚步,看着赵启龙,“护送令主之子,本是我听雨楼分内之事。只是,令主所托付的‘查明真相’,恐怕非同小可。你可知,追杀你们的,可能是何方势力?”

赵启龙心中一动,孟恺的问话十分关键。他是在试探自己知道多少,还是另有深意?他沉吟片刻,道:“在下只知对方势力庞大,行事狠辣,似乎……与朝中某些人物有关,甚至可能有‘金鳞卫’的影子。”

听到“金鳞卫”三字,孟恺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赵启龙的眼睛。

“金鳞卫……”孟恺喃喃道,随即恢复常态,“若真是他们,那此事就更加棘手了。赵兄,并非孟某推诿。我听雨楼护送令郎,当尽心竭力。但若要与金鳞卫为敌,恐怕……需要从长计议,甚至,需要楼主亲自定夺。”

赵启龙心中稍安,对方没有一口回绝,便还有希望。听雨楼楼主萧别离轻易不见外客,若能通过孟恺引荐,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就在这时,一名青衣小厮匆匆从外面进来,在孟恺耳边低语了几句。

孟恺脸色微微一变,对赵启龙道:“赵兄,实在抱歉,楼中突发急事,孟某需要立刻处理。关于令郎的护送之事,以及是否能助你调查,可否容我一两日时间,与楼主商议后再给你答复?这两日,赵兄可先在敝楼下榻,饮食起居,自有安排,也可保你暂时安全。”

赵启龙虽然心急,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对方需要时间商议也属正常。能暂时在听雨楼安身,至少可以避开外面的追兵。

“如此,便有劳孟总镖头了。”赵启龙起身抱拳。

孟恺点了点头,唤来一名管事,吩咐他好生安顿赵启龙,自己则匆匆离去,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赵启龙被安排在一处清净的客房住下。他将小五也接了过来,暂时安顿下来。小五初到陌生环境,有些拘谨,但听雨楼内井然有序,下人也颇为和善,他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赵启龙的心却始终悬着。孟恺的态度,看似合情合理,却总让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那句“楼中突发急事”,以及他离去时那丝凝重的神色,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