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姨，你都二十八了

“阿姨，你都二十八岁了，咋还好意思往咱们女仆咖啡店投简历啊？这照片是P的吧？”

“高中肄业？不好意思，本店没有组摇滚乐队的规划。”

“什么？当过魔法少女拯救过世界？”

“呵呵，去启点写网文吧，记得投轻小说区，那里受众门槛低。”

对方挂断了，手机里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响。

漫长的沉默后，酸楚感从鼻尖上蔓延开来，繁华喧嚣的街道忽然变得寒冷又模糊。

苏珈珞用颤抖的手指点开手机上的图库，翻出了最珍贵的那一张。

照片上，一群穿着艳丽，但又伤痕累累的女孩凑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精疲力尽，却又发自真心的微笑。

每次苏珈珞快要坚持不下去时，都会将这些照片翻出来，汲取曾经的力量。

那是距今十多年的事了。

某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后，她遭遇了一次超自然袭击事件，由此知道了只存在于动画中的梦幻职业——魔法少女。

那是所有女孩都梦寐以求的事，穿上色彩绮丽的服装，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痛击邪恶的魔物，守护城市的万家灯火。

苏珈珞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有机会能成为这样的存在。

详细了解魔法少女的诸多事宜后，她与来自魔法国度的精灵正式缔结了契约，就此过上主角般的生活。

履行职责的同时，她邂逅了性格各异，人设也多姿多彩的队友们。

苏珈珞和她们一起战斗，修行，变得越来越强，彼此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坚如磐石。

最终，她们打败了最终的敌人，将邪恶驱逐出了世界。

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那将是完美的大团圆结局。

可惜，第二天的朝阳如常升起，上课铃声也照响不误，一切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邪恶势力已经被除虫射日了，魔法精灵回归了魔法国度，连带着她们几人身上的魔力也消失了。

一开始，苏珈珞还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动画里不都这样演的吗？战斗结束了，主角的生活也随之回归平静。

可很快，她便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在她们几个魔法少女忙着拯救世界，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的时候，其她毫不知情的同班同学们则像绝大多数人那样，每天放学后参加社团活动，偶尔谈一两个恋爱，最终全力以赴高考。

结果就是其他同学纷纷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迹，而苏珈珞则没能适应战斗后的平静生活。

分班考试毫无悬念地考砸了，只能进入最次的普通班。

受不了高三的学习压力，高考前夕就润了。

再然后是漫长的家里蹲生涯，蹲到母上终于忍不了，把她轰出来找工作了。

她的求职之路不能说是一帆风顺吧，至少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没有正经公司会接受她这种焚书坑儒的文化水平，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进厂，便利店收银这些。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份当客服的实习，但因为忍不了电话对面另一头的傻逼大妈，而破口大骂，喜提优化。

就在几天前，苏珈珞终于击穿了最后的底线，下海！

她将简历投递给了一家最近很火的女仆咖啡店，事到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颜值了。

作为曾经拯救过世界的魔法少女，她在容貌方面自然无可挑剔，哪怕没怎么打理，一直浑浑噩噩到了二十八，也依旧碾压一大片。

正当她信心满满，等待穿上媚宅的女仆装服务主人时，却被质疑年龄过大，照片可能是P的，还被顺手嘲讽了一波学历。

是啊，自己已经二十八了，被虚度了的青春永远也不会活过来。

“好寂寞，其她魔法少女，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太阳西沉，街道上的风凉起来了，苏珈珞忽然想念起了曾经的队友们，于是翻出了曾经热闹非凡，但如今死气沉沉的群聊。

自从高中退学后，就很少点开这个群了，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怎么说话，最后彻底沦为死群。

但今天，苏珈珞格外想听听她们的声音。

按照顺序，她点开了第一个头像，没发表情包，而是直接打字：“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不指望对方很快回复，甚至不指望对方能回复，可没想到，才刚过去几秒，自己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刚刚发信息的那个队友。

苏珈珞脑子一懵，手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接通这个号码。

“喂.......”

“珞，好久不见，怎么会突然和我联系？”

听见队友久违的声音，苏珈珞哽了哽：“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时隔这么久突然联系，结果动机只是随便问问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没变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无可奈何的轻笑，沙哑又成熟，熟悉的声线像是将苏珈珞拉回到了十年前。

“我过得不怎么样。”

听到这话，苏珈珞竟有种同病相怜的安心感：“这样啊，原来你也......”

“原本计划下个月的夏威夷度假取消了，只能去北方看看极光了。”

“嗯？”

苏珈珞的画风霎时灰白得跟遗像一样。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对方的家境，不也就一普通工薪阶层吗？为什么能开口夏威夷，闭口看极光？

“你......找到工作了？啊呸！你在哪工作？”苏珈珞差点暴露了自己是无业游民的事实。

“在金融行业上班......别被金融两个字唬住了，我和同行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苏珈珞从老队友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委婉，于是机敏地看了一眼对方的QQ空间。

很快，她发现了一张这人站在摩根大通大厦前，晒出自己工作证的照片。

肉身入关了属于是。

“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以你的性格，突然给我打电话，应该是想炫耀些什么吧？”

“我.......”

对方的口吻像是如释重负：“亏我之前还担心你高中都没毕业，社会对你而言，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但现在看来，你也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喂，你那边还好吗？怎么声音有些奇怪？”

“没什么，只是感冒而已。”苏珈珞狠狠襟了一下鼻子，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其她队友呢？你知道其她队友现在过得怎么样吗？”苏珈珞继续问。

“都不怎么样，鹿希语今年与最佳偶像的头衔失之交臂，向我抱怨了好一阵子，法京娜才读完博士，现在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姬月不想结婚，只能主动承担家业，接下来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应该很少吧......真怀念当初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啊，有空的话，把大家一起叫出来聚聚吧......喂，你有在听吗？珞？”

苏珈珞已经听不见了。

手机从她的耳畔慢慢滑落，垂落在大腿侧方，盘踞在天空的雨水也终于落了下来。

真冷呀。

亏她之前还觉得，大家都被困在那天胜利的夕阳之下，走不出来。

原来，被世界丢在身后的只有自己一人吗？

她本来是想听听大家都过得不好，结果这群队友的人生一个赛一个精彩......

究竟什么地方出错了？

如果要修正的话，该从哪里入手？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漩涡一样，推着她漫无目的地在大雨中摇晃身子前进。

陡然，急促的车声划破雨幕，苏珈珞霎时抬头，两道明晃晃的车灯闯入她的视野。

放心，不是老套的异世界大卡车那一套。

而是同样老套的剧情——斑马线上，怀抱小熊玩偶的女孩呆呆望着迎面驰来的大卡车，雨水在光束中飞旋成破碎的形状。

“不是吧，真有这么老套？”

苏珈珞朝前方伸出了手，脸上的苦笑几近凝固。

还是好怀念过去啊。

怀念自己还无所不能的时候。

怀念自己还闪闪发光的时候。

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思绪再度启动时，那个怀抱小熊玩偶的女孩，已经被推倒在雨水中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被车灯照得纤毫毕现。

此刻，苏珈珞依旧怀念那个词：

“变身。”

......

人影来来回回。

她们这次没有穿华丽的礼服，却穿着黑色的大衣，有人神情悲伤，有人低头沉默，有人失声痛哭。

是在举行葬礼吗？

苏珈珞打算凑近点，看清楚些。

随着视角拉近，眼前的景物并没清晰起来，反而一个白色的球形轮廓映入眼帘。

“嗯？”

世界一下子清澈了。

夕阳从窗帘的间隙里透入，轻飘飘地洒在课桌和讲台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灰尘。

窸窣又波澜壮阔的摩擦声在窗外此起彼伏，那是夏去秋来，清风穿梭在梧桐树中的声音。

那个白色轮廓的身影也彻底显现出来了。

一只圆滚滚的神奇生物。

没有手脚，就剩个球一样的躯体，可偏偏有一双闪亮动人的大眼睛，活像刚从蛋里钻出来的数码宝贝幼年体。

额头中央还有一颗璀璨的红宝石，身边悬浮着奇妙的光粒子。

“呐！与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它振奋人心地大喊。

时隔十多年，熟悉的台词再次响起。

回来了。

一切都回来了。

炽烈的情绪席卷过苏珈珞的全身，她紧紧捂住胸口，眼泪也终于忍不住了，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滑落。

她伸出小手，一拳抡在兔子的脸上：“我成为你奶奶的魔法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