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行一摆手,那人不再行礼,满脸堆笑低声道:“下吏见过明府。不想今日明府能来市中视察,下吏有失远迎,明府恕罪。”
刘德行道:“本官不是视察,是陪同一位朋友及其家眷前来采买一些物品,你若无事,陪我们转转如何?只不要与店家说出本官身份。”
刘德行又为张明引见,原来此人姓赵,名元光,是本市的市令。市令在县里地位不低,本来昨晚也在出席宴会名单,怎奈有事缺席。
赵元光与张明见礼,刘德行介绍张明的身份,还是昨晚酒宴上的说辞,海外饱学之士,来中华上国留学。
刘德行现在可不怕为照临贤弟夸耀卖弄,真想见人就说,我这贤弟乃海外名士、当今大儒,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哪个不服?只管来辩!
陈墨拽一下张明,努努嘴,张明顺势一看,亲亲老婆想去的第一站:金银行。
市令官人亲自陪同,店铺东主不敢有诈,说明银两与铜钱兑换比例,并请问小娘子,这条银锭是都兑换成铜钱,还是兑换一部分。
陈墨听张明说过,除大宗交易之外,金银一般不能直接当货币使用,民间购物应该还是铜钱,也未细想:“都换了吧。”
张明吓了一跳:“姑奶奶,你知道一枚铜钱多重?”
孙淑容没听过姑奶奶这个词,想来是他大安国对妻子的昵称,插话道:“国朝新铸开元通宝,每文重一钱。”
陈墨有些不好意思:“啊,十文钱就是一两重,一两银子换一千文钱,十两银子能换来铜钱62斤8两呢,太重了。那就换两千文钱零花,12斤零8两还能拿动,其余给我们碎银子吧。”
庄思田背上了小包袱,里面有七两多银子和两千文钱呢,可得看紧了。这金银铺店东真不是好人,换点银钱竟要了那多什么火耗,还说看在市令面上,已是最最优惠。哼,看哪天小四爷找个由头,不揍你个屁股开花。
接下来挨家商铺逛逛。
隔壁就是书店,叫做坟点肆,张明一通采购,大部头的有:昭明太子《文选》、徐陵《玉台新咏》、释智匠《古今乐录》、臧荣绪《晋书》、沈约《宋书》、萧子显《齐书》、蔡法度《晋宋齐梁律》、刘义庆《世说新语》、干宝《搜神记》等。
篇幅稍短小些的有:《说文解字》、《开蒙要训》、《千字文》、《陶潜集》、《谢灵运集》、《鲍照集》等。
刘德行也为儿子挑了几本启蒙读物。
一个小县里的书肆能有多少书籍?何况这年代没有印刷术,全靠手抄,纸张得来也不易,存书其实不多,店里的史部与集部书籍几乎被张明搜罗一空。
张明又想想,自己对外身份是要去长安求学的外国士子,不买点经书说不过去,就又挑了几本六朝名儒注解的经部书籍与子部书籍。
书肆也卖笔墨纸砚,张明又买了好多,店东笑得见牙不见眼,半年的生意一天做了。
赵元光咋舌不已,这位外国郎君买恁多书,要看到哪年?
刘欣然取笑姐夫:“你是孔夫子搬家——全是书。”
刘德行要刷卡,啊不,现金结算。张明拦住:“这是小弟私人采买,焉用仁兄付账。小四,银钱伺候。”
四田十分不情愿,刚找来的碎银几乎全部用出,郎君太大手大脚了。书这么贵,又当不得吃又当不得穿,你是堂堂大王哎,莫非还要去参加科举?
经过药铺门口,林楠想进去看看,转念一想,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跑人家药铺里,还不得把老板吓死?有时间让小明陪着来转转吧。
经过米面行,张明也想进去,看看质量,问问价格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今天人多,又不买这些,别打扰人家生意了。
接下来是一家成衣行,这又是必逛之处,张明抬腿就进,众人跟上。
张明往墙上瞧瞧,伸手拿下一件少年人穿的袍服,比划一下长度,招手叫来庄四田:“四田,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庄四田有点不敢相信,他指指自己鼻尖:“郎君给四田买的?”
张明一把将他拽过来:“快试试合身不,万一不合适不是白花钱了。”
这话最管用,四田将银钱包裹放在柜台上,试穿了一下,张郎君眼光不错,长短肥瘦很合身。
张明又挑了一件,找了一个身材颇像郑三品的执衣,也试了一下,还行,就它了,两件一起打包。
张明道:“四田,你和三品先穿着,回头本郎君再给你们设计几样劲装,保你们兄弟英姿飒爽、气质超群。”
庄思田不管今后会不会英姿飒爽,他背好金银包,把衣服包紧紧抱在胸前,这是郎君给我和三师兄买的呢。
阿俭十分羡慕,四田今早跟了张郎君,现在就有了新衣穿。
陈墨、林楠和刘欣然也分别挑了一件成衣,选了一双绣花鞋,也帮张明选了一件衣服和一顶幞头。
刘德行有点奇怪,问自家婆娘:“三位娘子一人只买了一件,娘子你为何不帮她们挑选?还有,娘子为何不为自己和孩儿们也挑一件?到了衣店空手而回,不是娘子做派。不用担心,都由为夫会账。”
孙淑容鼻中一声轻哼:“有张郎君与刘小娘子画图,奴家在这里买成衣作甚?她们只是买一件临时穿的,毕竟量体裁衣还要几天才能做成。”
她冲着三位女郎说了一句:“娘子们,勿在此多耽搁了,到时多买些绢帛布匹才是正经。”
店东见这位娘子当面拆台,但有市令陪伴,他万万不敢作色,又听娘子说什么量体裁衣,还要买绢帛布匹,不由眼中一亮。
他对赵元光陪笑道:“市令官人,几位娘子还要买布做衣,小人店中正有两位缝子,他们是夫妻,手艺上佳,小人店中衣物多是他们所做。”
赵元光只好看向刘德行,他可不敢为明府娘子做主。
刘德行与孙淑容交换下眼色,让店东将那对缝子夫妻唤出,他们都在后宅。
古代沿街店铺一般是前店后宅或是前店后坊,更多的是二者功能皆有。缝子夫妻从后宅过来,大约有三十余岁,看上去颇为麻利。
刘德行看看张明,张明点点头,刘德行道:“那就这样吧,明早你们就到县廨,告诉门口白直,说是张郎君请你们去裁衣即可。”
店东和缝子夫妻吓了一跳,要到县廨去做活吗?他们有些犹豫。
赵元光道:“你们有甚惧怕?这二位郎君都是县尊的朋友,在县廨做客,想做几件新衣,还怕不给你们工食银?”
店东赔笑道:“市令知道的,这夫妻都是小人店中佣工,除在店中做衣,也可到郎君娘子家中接活,但是佣金应支付与小人。不知郎君需要他们做活几日?二人每日共需工食银八十文。”
刘德行自然也不会与他讲价,手一挥:“都由你,先让这夫妻去做五日吧,做不完再加日期,今日先付你五日的,多退少补。”
衣服都挑好,全部打包,连同预付佣金,刘明府仁兄买单。
布行在对面,刘欣然就要直接过去,陈墨把她拉住。
张明逛街有个习惯,不愿两边来回跑,喜欢从头到尾在一边逛到底,然后再到通道对面从尾逛到头,陈墨也给觉得这样才好玩,美其名曰:扫街。
孙淑容是来过这东市几次的,她也道:“先看下一家吧。”
下一家门口的幌子:牙行。
从牙行出来,四位娘子身边多了两个女孩,都只有十二三岁,一个来自邻县高密,属于家贫自卖;另一个来自半岛之南——新罗,属于被海寇掠卖。
林楠三女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所谓人口买卖,今天总算开了眼。
在她们二十多年的认知中,买卖人口是天大的邪恶罪行,但如今已经来到大唐,而且还是贵族身份,只好入乡随俗。
她们只能这样想,我们现在能改变这个社会的风俗习惯吗?怎么可能!我们不买,也有别人买,与其落在那些视女子为玩物的酒色之徒手中,不如我们留下吧,总不会欺侮她们,总能给她们一个好归宿。
市场南头是几家手工作坊,先找到木匠铺,问有没有上好的檀木,也不用太多。当得到肯定答复,就让木匠师傅明早带上木料和家伙什,去县廨报到。
铁匠铺也转转,问能不能打兵器,老铁匠脖子一梗:“如何不能?只要不犯禁的,老汉都敢做,县廨里白直问事们用的都是老汉打制。”
那好,明日会有人来找你做兵器,价钱由你说,不够锋利拒不结账。
转到通道这边,第一家是皮行,这时代的皮行可不是清末那班江湖行当,是正经营生,业务为制作皮衣皮帽皮靴之类。
先问会做皮带皮鞋雨靴否?店主兼皮匠很奇怪的样子,伸手指指店招:“郎君此何言也?本店正宗皮货行,凡用皮做的,某家无不精工,能与长安靴行媲美。”
敢跟本郎君自称某家,反了你了。好,明早去县廨,找本郎君,给你画出鞋样,必须适脚又防水,要是达不到要求,你就自己把店招摘下。
经过染行、杂货行,然后到了,店招上写:丝帛绢行。
孙淑容轻笑道:“长安西市有丝帛行,有锦缎行,有大绢行、小绢行,有布行,每行都有好多家店铺。这里只有这家最大,还丝帛绢布都卖。”
赵元光陪笑道:“好叫娘子知晓,长安那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无算,即墨小县,焉能比得?这店铺东主名唤顾师谅,是江南人氏,在此经商已有多年,货品还是好的,市里也就他家布料可能入娘子法眼。”
孙淑容道:“我晓得的,来过他店里几次。三位娘子,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