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再次启程,彭如松的马车还是走在最前面,他们畅通无阻的过了内门关,又从前门关出了狭谷关。
彭如松没有注意到,前门关上站着一名身着铁甲白袍的将军,正负手而立向下俯瞰整个商队从他脚下经过。
那身白袍几经风沙的洗磨,颜色早已不复当初离开永安时那般鲜亮,昔日那个绰枪上马的陇西白袍小将,现如今更添了几分稳重。
李俊臣盯着下方通行的商队,似乎是想要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而伪装成脚夫推车的虞戈,也暗中向上瞥了一眼。
他看见了,但不知他有没有看见…
二人的目光短暂接触过,虞戈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他现在的心思全都用在将自己努力包装成一名脚夫上面。
好在,车队有惊无险的出了前门关,在向前二里地,出了狭谷便是一线天了。
商队刚出狭谷,所有人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迎面吹拂的夜风温度变得更低了,风中也夹杂了一些细沙,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好在商队显然早就有这方面的准备,每个人都提前准备了斗篷与面罩,不禁可以避寒避暑还能遮挡风沙。
车队停留片刻,全员准备妥当后,在彭如松的命令下熄灭了所有能用来照明的火炬,这才继续向西北开拔。
彼时正值深夜,一轮苍月高悬,一层层月光似轻纱般缓缓向下沉淀,为下方荒芜的沙漠披上一层忧郁的颜色。
即便是不打火把也能看清脚下的沙石,有时还能瞅见一些半埋在沙土间的骸骨,也不知这些是属于哪个迷路的旅人,还是误闯了此方天地的野兽。
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苍茫大漠,便是漠北,也是武朝人口中俗称的一线天。
虞戈初次打量,竟感觉这大漠有种难言的美感,也不由感到一丝遗憾。因为传闻只有在拂晓之时,借助天地间的第一缕晨光,看罢一眼后才会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一线天。
此时一路走过来,除了一种凄美荒芜外,感觉不到其他活物。当真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月以准东西、骸骨以标行路也!
越是往北越是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夹沙吹来的夜风,仿佛整个北漠就是一名平躺在地上的巨人,风的源头来自他的鼻息。
这一夜注定是不好走的,幸亏装粮的是马车,而非手推车,因此车队的前进速度还算符合预期。加之彭如松早早的命人熄灭所有能照明的火炬,所以从出关到现在,车队也没有碰到任何麻烦。
这一路虞戈也在心中暗自琢磨着,这个叫彭如松的暴发户,估计也知道北边乱了不好走,所以才会选择晚上出关,为的就是避开那些常年劫掠边境的马匪吧?
只是,彭如松为何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坚持出商呢?以他的胃口,总不能真的只为了那几车毛皮,一定是另有所图。
在结合当前局势,以商人敏锐的嗅觉,彭如松要做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虞戈并未细想,他只是借彭如松的商队的身份掩护自己出关,等天亮了分道扬镳,神不知鬼不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好。
行至天将拂晓时,队伍正好行走在一片沙川之上,一侧的沙壁向北倾斜,另一侧则是近乎于垂直的沙壁。
崔白在一旁解释,这是因为此处地势偏高,而夹着沙土的风又向南吹,终年不断,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下来,便形成了这种特殊的地质。
说起来,在凉国人眼中,他们将北漠的风沙称之为隆巴,寓意为“死神之沙”或“受诅咒的风”,且称其为一种带来灾厄的邪神。
凉国以及周边同样信仰长生天的部族都坚定的认为,隆巴是从极阴之地吹来。
他们预言:终有一日这种风沙会吹遍整个世界、甚至是每一处角落。除了无尽之海以外,一切肥沃的土地、高耸的山川、广袤的绿林等等,都将被沙石所掩埋变为一片荒芜。
到那时,信仰长生天的勇士便能征服整个世界,在世界各地建立他们的天然草场…
这个可怕的预言听起来挺唬人的,可渐渐凑到一起的几人,谁也没有将它当回事,只当是茶后笑谈的一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如果风沙真有这么可怕的能力,那么为什么历经几百年,它只是将北漠构建成一片沙海,却没有能力去染指南方富饶的中原呢?
或许,蛮人的预言确如他们所幻想的那样“美好”,沙海终有一日会覆盖整个世界。但那也是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以后才能知道的事,这个庞大的时间跨度显然距离眼下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听笑话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再过一会便是拂晓东出的时辰,只要借助夜色的掩护,整个人匍匐在向北倾斜的沙地上,正好可以混淆视线瞒天过海。
此处就是崔白所说的脱身之地,留给虞戈等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虞大人,找机会趴在北侧,小心沙坡打滑。”崔白走上前来,提醒虞戈一句,而后他身子一动,便没了踪影。
虞戈紧张的看了一眼左右,幸亏这个时间段正是人最犯困的时候,而周围的护卫脚夫都走了一夜,早就到了人疲马乏的地步,哪里还有余力去观察左右会不会凭空消失一个大活人。
他找准机会身子一顿,然后顺势趴在向北倾斜的沙坡上,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整个人就着下坡儿快速向下滑去。
直到此时,虞戈方才想起崔白的叮嘱,只可惜为时已晚。
不过好在危急关头,一只有力的手稳稳的抓住了虞戈,后者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虽然隔着黑暗,但他隐约可以分辨出救他的正是崔白。
“不好意思,见笑了。”虞戈压低声音,讪讪的说道。
崔白将他拉了上来,然后冲虞戈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继续保持安静。
虞戈连忙两手捂住嘴,老老实实的趴在沙坡上,耐心等待车队从面前经过。
可能虞戈今日点背,一匹马车从他面前经过时,好巧不巧的拉下一坨马粪,那味道着实让他感觉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