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散文随笔卷》:一等奖
- 第一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获奖作品选(2015)
- 广西网络文学大赛组委会编
- 2847字
- 2025-04-28 17:28:35
《江那边的父亲》
获奖理由
作为一个农民,父亲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伟大。父亲的伟大就体现在经年累月的执着的劳作中。文章的语言如同泥土般淳朴,感情则像谷物一样芬芳。一字一词一句间,流露的都是作者真挚的情感。
江那边的父亲
黄德良
男,广西桂平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桂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江那边的父亲》《犀牛湾》分别荣获第一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散文随笔组一等奖和长篇小说组二等奖。
因“南渌江水两头流”这一奇观而遐迩闻名的南渌江,源自桂平市黔江弩滩口,经过南木镇这片肥沃的大地,悠悠地流到大湟江口汇入浔江。我的家乡水口村就像一颗明珠一样,点缀在南渌江中段的水口江边。
那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土地肥美,岭绿水秀,修篁夹道,楼房俨然,人们熙熙而乐。我想,人间如果有天堂,应该是家乡水口村的样子。每次回到家乡,我都要到水口江边徘徊一阵,然后呆呆地在码头边伫立,向着江那边的水口岭张望——那里有我长眠于地下的父亲。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劳作的人。在乡村生活的日子里,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我和父亲见面的时间很少,几乎没有交流。他每天早出晚归,犁田、放牛、侍弄庄稼。有时中午回来取农具,眼看菜就要煮好,哪怕只差一灶火,父亲也不等了。他只是盛上一碗饭,从锅里弄点儿汤汁放到饭上,凑合着匆匆吃下。当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饭时,父亲像局外人一样,已经戴着竹帽背上农具出门了。
父亲是一个非常勤俭老实的农民,如一只发狠的陀螺,每天不停地运转。可是,由于命运不济,父亲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丰满那段干瘪的岁月。
我家有六兄妹,我排行第四,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兄妹众多的家庭,对于没有什么门路的父母来说,生活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1977年8月,我考上重点初中时,家里为我的学费而犯愁。老实巴交的父亲更是一筹莫展,母亲毅然决然借钱也要供我入学读书。
某个周末,我从学校回来,问父亲要伙食费,父亲迟疑了一下,说:“要就给你两三元钱吧!”
父亲进房间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两元钱,那是皱巴巴的、充满汗渍的一角两角凑起来的两元钱!那一刻,我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啪地掉下来。那时候,两元钱,连我往返的车费都不够啊!
见这情景,母亲急了。她马上去向邻居九婶借了四十元钱。母亲把借来的钱交给我后,便数落父亲:“人家当家你又当家,死脑筋,一点儿计划也没有!总之,跟着你就是倒霉!”
我知道,父亲虽然比母亲大十来岁,可在家里,一直是个弱势的角色,被母亲数落已习以为常。可这一次是因我读书的事,父亲感到自己窝囊透了,无地自容。他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离开了。从此以后,父亲更是回避着我。每当见到父亲时,我都会发现他的眼里充满着无限的愧疚。
水口江对面有两座山岭,每座山岭有一百多亩,它们并排而立。西边那座叫白坟岭,东边这座叫水口岭。白坟岭上,是密密麻麻的乱坟,人们从岭脚下走过也会感到阴森森的。水口岭虽然一片荒凉,但是没有坟茔;虽然没有树木,但是终年生长着青草。
1979年春天,村里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村民对土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田头地角被挖开了,田埂村路变瘦了。在许多人为几寸土地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与世无争的父亲想到了水口岭。一天,他砍来四五根粗如碗口的马蹄竹扎成竹排,过江开垦水口岭。从此,父亲每天天刚亮便划竹排过江,直到天黑时才划回来。父亲早出晚归,成了江那边的父亲。
水口岭全是贫瘠的黄土,遍布着小石头。锄头一锄下去,便会发出当当的声响,飞溅的火花分外耀眼。父亲就用那把据说是爷爷留下的锄头,一锄一锄地开垦。那些石头,有的如桃核,有的如鸡蛋,有的如鹅卵,他却十分有耐心,像捡花生一样将石头一颗颗地拣出来,挑到水口岭脚下,围起了一条小小的石坝。不久,水口岭上便出现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耕地。
“你开这么多地干什么?”母亲不解地问。
“留与子孙耕。”想必,这就是父亲的长远计划。
“贱骨头,我们的子孙才不要你这破地呢!”母亲不屑地说。
江那边的父亲很勤奋,种出来的粮食很多,大的有南瓜、玉米,小的有芝麻、绿豆,都是旱地作物,环保的食物精品。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六兄妹早已成家立业。我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并在县城里安了家。哥哥、弟弟也像村里大多数青壮年一样去广东打工了,那些责任田地没有人耕种,便丢荒了。可父亲依然对江那边的水口岭情有独钟。
平时,江那边金田镇的大贤、南木镇的上岭等村的人们赶南木圩,或江这边的人要到江那边的白坟岭扫墓,从东面南渌江浮桥或绕西边的思盘江桥经过,要多走近二十公里的弯路。父亲停靠在水口江边的竹排,无疑给从这里往来的人们带来了便捷。只要听到有人要过江的叫声,父亲都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里的活,用竹排把人们划过去,渡回来。
我们的生活得到改善后,大家都劝父母不做农活了,如果实在闲不住,就在家帮哥哥和弟弟带孩子。可父亲没有放下江那边的工作,母亲放流了竹排试图阻止他,但没有用。父亲像疯了似的,第一次跟母亲吵架,然后又去砍马蹄竹,重新扎了一个竹排。在家带孩子的事便由母亲一手包揽。母亲说:“你爸就是犁头命,不做了会生锈的。”
时代在变化。父亲在水口岭上种出的东西,农村人不再稀罕了,可对于城里人来说却是难得的宝贝。于是,父亲把种出来的东西挑到桂平街上卖。当然,他每次挑东西出桂平街卖时,都会给我留下一份。父亲把东西卖完后,便把留给我的那份送到我那里。每次,妻子挽留父亲吃饭,父亲都没有吃,放下东西便默默地走了。
父亲虽然一生都没有富裕起来,却依靠自力更生,让自己的晚年过得充实且有滋有味。
一天,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父亲让我们兄弟姐妹务必回来一趟。十多年来,父亲生日都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邀请子女们回去。我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让我们都回去,可又不敢问,心里却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我们兄弟姐妹回到水口村时,父亲刚从南木圩买了几斤猪肉回来,看不出他有什么病痛,精神、气色都极佳,还到厨房帮忙干活。饭后,父亲指着客厅的六个胀鼓鼓的袋子说:“你们每人拿一袋回去,里面是花生和绿豆,我分装好的。”
然而,没过多久,父亲便走了,十分安详地走了。父亲去世后,村里人将他安葬在水口岭。从此,父亲便在那里长眠了,真正成了江那边的父亲,另一个世界的父亲。村里人对遗物十分忌讳,所以父亲扎的竹排被我们放火烧掉了,连同他的衣物、床铺。
父亲生前曾无数次用竹排渡人们过江到白坟岭扫墓,可每年的清明,我却没有到水口岭给他扫墓,只在江边点上两支蜡烛和几炷香,向着江那边的水口岭深深地鞠躬。之后,我便独自在江边徘徊,一任烛光摇曳,香烟缭绕。
如今,我又一次伫立在水口江的码头边。天空中飘荡着丝丝的细雨,父亲曾经的竹排已经成了人们的记忆,空荡荡的水口江面上只有氤氲一片。从水口江边通往水口岭上的那条小路,已经杂草丛生,水口岭上想必也已经一片荒芜!
啊!父亲,我江那边的父亲!
读者评论
父亲深爱着他脚下日夜耕耘的土地,竹排过江,早出晚归,成了江那边的父亲,他勤劳的双手是子女的衣食之源,直到有一天他在江边长眠。朴实无华的语言塑造出一位可敬的壮家父亲,笔短而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