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朱门惊澜
- 灼灼桃夭,桃花缚仙缘
- 及腰锦锦
- 3434字
- 2025-04-22 08:17:12
暮春的雨丝裹着柳絮掠过沐府朱漆门,廊下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檐角一对白鸽。湿润的空气里飘着槐花的甜腻,混着门廊下熏香的气息,在青砖地面洇出深浅不一的水痕。沐老夫人端坐在正厅鎏金缠枝莲纹太师椅上,金丝镶边的月白披风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翡翠扳指,指节因常年握佛珠而微微变形。檀木长案上,供奉的白瓷观音像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鎏金香炉中升起的青烟袅袅,在梁间织就一张若有若无的网。
“溪颜那丫头在静云庄也待了十五载,如今及笄之礼将至,该接她回来了。绍安,你派人即刻动身。”老夫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如钉,砸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雕花槅门外,廊下的丫鬟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议事厅内霎时寂静如坟。沐绍安刚要躬身应命,忽听右侧传来茶盏轻磕桌面的脆响。苏丽娘腕间翡翠镯子撞在红木几案上,泛着冷光的护甲划过杯沿,在釉面上留下一道细微的刮痕。她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鬓边新换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妆容精致的眼角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翳:“老夫人慈悲,只是溪颜姑娘自幼养在庄上,贸然接回,怕是不惯府中规矩。”话音未落,她用帕子掩着唇轻笑,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老夫人的表情。
沐老夫人目光如刀剜来:“我沐家嫡女,哪有不能归家的道理?承煜和锦语不也是过了总角之年才入府?”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苏丽娘心口发疼。她苦心栽培十五年,才让儿子沐承煜成为老爷眼中最得力的帮手,侄女苏锦语也靠一手绝妙的女红和乖巧模样讨得长辈欢心。如今凭空冒出个嫡女,岂不是要动摇她半生心血?苏丽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丝质的帕子上留下月牙形的褶皱。
当夜,苏丽娘的听荷轩烛火彻夜未熄。窗棂上的剪纸美人在烛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苏贵缩在雕花窗棂的阴影里,刀疤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狰狞可怖。他的靴子上还沾着城郊的泥土,怀中的匕首泛着寒光:“妹妹放心,'血手十三煞'接了这桩买卖。那丫头出了静云庄,定让她葬身荒野。”
“要做得干净。”苏丽娘将一锭雪花银拍在桌上,镯子与桌面相撞发出刺耳声响,“承煜刚得了老爷赏识,锦语又被老夫人夸绣工出众,绝不能让那孽种坏了我们的好事。”她抚过梳妆台上的翡翠簪子,那是沐老爷去年生辰送的礼物,想起今早老夫人看沐承煜时赞许的眼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要溪颜回不来,沐府迟早都是我们的天下。”
三日后,官道上尘土飞扬。沐溪颜倚在马车里,望着窗外渐次倒退的山峦,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车厢内壁的暗纹,那是五年前医半仙教她辨认的八卦方位。怀中紫檀木匣里,是她用三年时间绘制的《百寿图》,每一片金箔都沾着晨露研磨的花汁。自出生便被冠以“灾星”之名,她在静云庄度过了十五个春秋,却从未忘记自己姓沐。马车颠簸时,她下意识护住木匣,发间的银铃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破空声骤起时,马车突然剧烈颠簸。沐溪颜撞在车壁上,额角渗出鲜血。掀开帘子的瞬间,寒光扑面而来,为首的黑衣人狞笑:“小娘子,乖乖跟爷走一趟!”刀剑相击的铿锵声中,她握紧袖中短刃奋力抵抗,却在混战中被打翻在地。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她的裙摆被泥土浸透,发间的银铃不知何时遗落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衣身影如惊鸿般掠过树梢。周慕辰落地时,玄铁长剑在青石上擦出火星,剑穗上的麒麟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扫视着黑衣人腰间的骷髅标记,瞳孔微缩——这些杀手,竟是朝廷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辰字营听令!”随着少年将军一声令下,林后突然涌出数十甲士。黑衣人面色骤变,想要逃窜却被团团围住。周慕辰挥剑劈开袭来的刀锋,余光瞥见沐溪颜倔强的眉眼,心中猛地一震——那双眼睛,竟与他梦中见过无数次的如出一辙。
血腥味混着尘土在空气中弥漫,沐溪颜跌坐在满地狼藉的车辕旁,指尖还紧攥着半截断裂的银铃。方才激烈的打斗将马车顶棚撕裂,碎木如雨点般散落,她望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耳畔仍回响着兵器相撞的铮鸣。
“姑娘,您受伤了!”朱氏跌跌撞撞从路旁草窠里冲出来,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按住她额角的伤口。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沾着草屑,发间的蓝布头巾歪歪斜斜,却仍下意识将沐溪颜护在身后,“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朝着白衣男子的方向连连福身,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花。
周慕辰收剑入鞘,麒麟剑穗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中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望着沐溪颜凌乱的鬓发下苍白的面容,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却见少女突然踉跄着站起身。
“是你......”沐溪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风掀起她染血的裙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两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同样的暮春时节,她在静云庄外采药,是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抛下麒麟玉佩,后坐着马车扬长而去。当时少年的面容隐在暮色里,唯有玉佩上的麒麟栩栩如生,与此刻眼前人剑穗上的纹饰分毫不差。
周慕辰瞳孔微缩,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原来真的是她。那些在梦中反复出现的眼睛,此刻正带着惊愕与了然,直直撞进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上前半步,又生生止住,喉间像是哽着块烧红的炭:“姑娘可还记得......”
“两年前的静云庄外,这是公子的玉佩,如今物归原主!”沐溪颜打断他的话,声音发颤,她把麒麟玉佩递还给周慕辰。想起那时自己浑身湿透,攥着冰凉的玉佩追问对方姓名,少年却只留下声清朗的笑,坐着马车消失在山雾里。此刻再看眼前人,玄甲银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却凝着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肃杀英气。
朱氏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溪颜,你们......”
“正是在下。”周慕辰抱拳行礼,目光始终未从沐溪颜脸上移开,“不想今日......”他顿了顿,剑穗扫过脚边的骷髅标记,“这些人是朝廷通缉的‘血手十三煞’,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姑娘此番回京,恐还有危险。”
沐溪颜低头看着掌心的银锁残片,忽然想起师父临走前说的话:“若遇劫难,自有贵人相助。”她苦笑一声,将断锁收入袖中:“承蒙将军救命之恩,只是溪颜不过是回府行及笄之礼的寻常女子,不知为何会惹来杀身之祸。”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暗藏的短刃——方才混战中,她分明听见黑衣人首领提到“苏”字,与乳娘私下提及的苏丽娘姓氏相同。
周慕辰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个鎏金小盒:“姑娘且收下这个。”打开盒盖,里面是枚精巧的银针,针尖泛着幽幽蓝光,“此为辰字营秘制的解毒针,可解百毒。近日京中暗流涌动,姑娘若信得过在下......”他忽然停住,意识到自己逾矩,耳尖微微发烫,“在下定会派人暗中护送姑娘至沐府。”
朱氏连忙再次行礼:“使不得使不得!将军救了我们性命已是大恩,怎能再劳烦......”
“乳娘。”沐溪颜轻轻按住老人的手臂,目光与周慕辰相接,“将军好意,我们却之不恭。只是不知......”她犹豫着,想起老夫人信中提及的皇家赐婚传言,“将军与沐府,可是有旧?”
周慕辰的睫毛颤了颤,他避开少女探寻的目光,将银针塞进她手中:“沐老夫人与祖母曾为闺中密友,此次得知姑娘回京,命我顺路照应。”这个谎言说得格外流畅,却在触及沐溪颜眼底的失望时,心底泛起丝丝钝痛。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周慕辰神色一凛:“有人来了。姑娘收好银针,万事小心。”他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什么,把手中的麒麟玉佩抛给沐溪颜,“此玉与姑娘有缘,请姑娘代为保管。”
沐溪颜接住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待她抬头,白衣身影已跃上骏马,玄铁长剑在夕阳下划出冷冽的弧光。“后会有期!”周慕辰的声音混着风送来,与记忆中那个在静云庄外轻笑的少年渐渐重叠。
“真是个怪人。”朱氏小声嘟囔着,捡起地上的紫檀木匣,“快擦擦血,别污了给老夫人的寿礼。”她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却没发现沐溪颜正将玉佩贴在胸口,目光追着远去的尘烟,久久未移开。
暮色渐浓,官道上的血腥味被晚风渐渐吹散。沐溪颜望着掌心的麒麟玉佩,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命数如环,环环相扣。”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早在两年前的静云庄,命运的丝线就已将她与这位麒麟将军缠绕在一起,而前方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的惊澜。
苏丽娘摔碎茶盏的脆响惊动了整个后院。满地的青瓷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贵跪在瓷片中,额头磕出血痕:“夫人,那小子竟是周慕辰!辰字营主将,圣上亲封的'麒麟将军'!”
“麒麟降世...”苏丽娘跌坐在太师椅上,指尖的翡翠护甲突然冰凉刺骨。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当年周慕辰出生时,圣上亲自批下“麒麟降世,国之栋梁”的御笔,如今更是太子心腹,权倾朝野。她抓起妆台上的翡翠镯子,狠狠砸向铜镜,镜面龟裂成蛛网:“继续盯着,这次不惜一切代价!”铜镜中,她扭曲的倒影与十五年前那个雨夜重叠——暴雨如注,嫡夫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产房,而她看到唐淑桦倒着血泊中时,脸上也挂着同样阴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