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宝贵艺术传统
原载《济南日报》1978年2月21日。
——赋、比、兴
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写给陈毅同志谈诗的一封信,非常重视诗歌的艺术规律和表现方法,再三提到写诗“要用形象思维”,并着重阐明赋、比、兴作为传统艺术手法的含义及其重要性。这里试结合民歌与古典诗词的有关例句,具体领会这三种手法的艺术魅力。
赋:陈述铺叙的意思。它与比、兴手法相比较,区别点在于不加任何修饰的“直言”。但赋的手法运用在诗句中也是“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的”,而要经过提炼压缩,把观察感受到的生活,朴素自然地记录下来,让生活本身的典型情貌自动地“现身说法”,就足以真实感人了。如同鲁迅所主张的“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的白描写法那样。
例如,杜甫困居长安所写思念妻儿的《月夜》,前四句就是赋的笔法:“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作者没说自己怎样怀念家小,而设想她们怎样怀念自己,也没说妻子的怀念之情有多么深切,却以小儿女不懂得怀念远地爸爸的情况作反衬。于是把鄜州与长安两地危难阻隔、互为牵挂的痛苦,真切地表露出来了。可见赋的表现手法,是经过精选叙写角度,细心锤炼字句,达到词约意广,注满深情;不能烦言赘语,抽象拖沓。
比:即我们常说的“打比方”(包括拟人拟物的“比拟”)。要通过丰富的联想,从两种不同的事物或现象中,找出某一点近似的特征,拿来作比喻,使原来不鲜明、不易懂的被喻事物,更加具体化、形象化。一个准确新颖的比喻,比直接叙述简练得多、生动得多,让诗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在民歌与古典诗词中,由于内容的高度凝练集中,比喻常常不仅是局部的修辞技巧,还要关联着一首诗的整体,为全诗增加感情色彩,寄寓深刻哲理。好像透过语言的结晶体,可以看到一个生动的形象世界和蕴含在内里的丰富主题。
“我是喜鹊天上飞,社是山中一枝梅,喜鹊落在梅树上,石磙打来也不飞。”这首民歌,就是一个完整的比喻,将富有民族吉庆感的“喜鹊登梅”的形象稍加扩展,糅进爱社的火热感情、钢铁意志,因而令人感到亲切有味,其内在的思想与力量是格外耀眼动心的。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毛泽东主席《七律·答友人》中的这一联,上下句运用了不同时代的两个暗比,在气氛、色彩、情态的恰巧对映中,使旧中国的悲伤延展得阴沉无边,使新中国的欢悦跃动得开阔无比。而且以这种潜流不尽的情意,为全诗恢宏壮丽的境界,奠定了深广的思想基础。
诗中的比,用法很多,作用很广。好像是特有的一支万能彩笔,信手挥来,景象万千,意趣横生,极尽状物传神、由实入虚之妙。
兴:是指兴起、开头而言。用于诗的起首一、二句,为引出歌咏的内容,发挥酝酿过渡的作用。这起兴的诗句,与下面本意诗句,有的没有意义上的直接联系,有的则在情调声韵上具有诱发、衬托、影射等相关的照应。
当前,新儿歌用兴的手法开头的,比较常见。“花喜鹊,叫喳喳,喜迎‘六一’作新画。”“石榴开花开的稠,姐姐给俺绣兜兜。”念着顺口,听着入耳,仿佛唱歌,先来个“过门”,容易抓住孩子们的好奇心,使他们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唐代诗歌,兴起的手法是多彩多姿、美不胜收的:“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杜甫《兵车行》)“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蜀道难》)前者以苍凉豪放的景物点出自然背景,并以回环顿挫的句式激起浓郁震荡的情怀。中者以车马奔突的声势揭开序幕,给读者心灵一个悲壮紧迫的突然袭击。后者发挥破空而来的感叹词的作用,惊险之势突兀而现,而且笔未到气已吞,为全篇增添了雄奇浩荡的气象。古人论诗,有一种说法:“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起句好尤难得。”(严羽《沧浪诗话》)可见唐代诸诗人,穷工极巧,各创新意,把兴的手法发展到了淋漓尽致、别开生面的高度。
赋、比、兴三种传统艺术手法,是古人对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研究总结出来的可贵经验。在精练、整齐、押韵的诗歌语言中,每种手法有时独立运用,有时两种、三种手法融合交叉。像把颜料的三原色置于语言调色板上,一经匠心调配,就能丰富多彩地绘形绘声。所以,两三千年以来,直到今天的新民歌和今人的旧诗词,都在运用着,既为我们保留下古色古香的历史画卷,又为我们描画出最新最美的跃进彩图,艺术生命力永远那么长青、火红。
宝贵的诗歌三原色,来自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斗争、智慧和敏感,又经历代进步诗人的加工创造,更加锦上添花,绚烂夺目,是写诗进行形象思维的有利基础,是发展民族化、群众化新体诗歌的重要因素,我们必须认真学习。
1978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