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风雨欲来

一连几日,东平府上空阴云密布,府城被笼罩在铅灰色的雨幕中。

刘备站在城楼箭垛旁,任凭冰凉的雨丝扑在脸上,远处群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浸了水的墨画,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捻着胡须。

“玄德兄,新编练的弓弩手已经能十发七中了。”林冲的呼声伴着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响传来。

林冲登上城楼,裹在身上的蓑衣上还滴着水,“比预想的进度快了许多。”

刘备收回远眺的目光,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林教头冒雨督练,实在辛苦,这几日阴雨连绵,将士们操练实属不易。”

“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林冲摘下斗笠,甩了甩上面的雨水,把它挂在箭垛上。

刘备这几日总是会想起许多事情,夷陵火光的灼烧,与汉中击败曹操时的喜悦,在梦中反复纠缠着自己。

他能感觉到自己将兵的上限在一万人,一但超过这个数字,就会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

“玄德兄?”林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刘备摇摇头,苦笑道:“林教头见笑,在下突然想起些旧事,说来惭愧,经历战阵越多,越是明白自己的局限,所以才要精练士卒。”

林冲面露惊讶:“玄德兄何出此言?以兄之才……”

“非是谦辞。”刘备打断他,“我了解自已,既然万人已是极限,那便让这万人,个个能以一当十!”

雨声渐歇,恰在此时,云破天开,一缕金光刺破阴霾,照在刘备的身上。

林冲突然发现,这位素来以仁厚著称的同仁,此刻竟浑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三日后,久违的晴空终于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天光微亮时,刘备已在院中练剑,汗水浸透了单衣,正当他收剑入鞘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兄长好剑法!”刘备转身时,恰好看见张三娘捧着叠得齐整的衣物站在回廊下。

少女杏眼中的笑意比晨光还明媚,“这几日阴雨,可把兄长闷坏了吧?”

刘备接过衣物,指尖触及细密的针脚,他不由得笑道:“三娘来得正好,今日天晴,不如随我出去走走?这些日子忙于军务,也该看看城中百姓如何了。”

张三娘眼睛一亮,发间的银簪随着她雀跃的动作轻轻摇晃:“正合我意!听说东市新开了家绸缎庄,花样可漂亮了,正好给兄长做几件战袍,免得总被旁人笑话衣着寒酸。”

晨膳用罢,刘备换了身玄黑常服,张三娘鹅黄色的襦裙在风中轻扬,宛如初绽的迎春,二人不带随从,只远远跟着几名护卫,便悄然出了府门。

雨后初晴的东市格外热闹,青石板路上积水未干,倒映着蓝天白云。

街边小贩早早支起了摊位,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麦香扑面而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新到的杭州云纹锦,小娘子来看看啊!”

“炊饼,刚出炉的胡麻炊饼!”

刘备负手缓行,目光扫过街道两侧,东平府正在他的治理下逐渐恢复生机。

他命人加固城墙,拓宽街道,为日后的战争做好准备,顺便将不肯抗金的地主家产充公,用来安置数万流民,如今街上看不到一个乞丐。

“兄长治理有方。”张三娘忽然轻声道,鹅黄色的衣袖指向西城方向,“上月那些闹事的流民,如今都在新建的匠作坊里做活了。”

刘备正要答话,忽然被一处泥人摊吸引,摊主是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树皮般粗糙的手指正捏着个栩栩如生的武将,那泥人横刀立马的姿态,竟与关羽有七分神似。

“老丈,这泥人卖多少钱?”刘备拿起那个泥人端详。

老者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您……您是刘将军?”

刘备微笑颔首,老者老者踉跄着要跪倒:“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的泥人怎敢收大人的钱!小老儿全家都吃着您的救济粮,这破泥巴玩意儿哪能收您的钱……”

刘备连忙扶住他,从袖中取出块碎银子,不由分说塞进他掌心:“老丈不必如此,这泥人我很喜欢,老丈的手艺,值这个价。”

离开泥人摊,张三娘抿嘴笑道:“兄长走到哪都有人认得,这便装算是白换了。”

刘备无奈摇头:“百姓记得你是好事,只是……三娘,前面那家茶馆看起来不错,不如去歇歇脚?”

张三娘顺着刘备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角处立着间青瓦白墙的茶馆,檐下悬着‘清心居’的木质匾额。

门店不大却整洁雅致,竹帘半卷,隐约可见里头几桌茶客的剪影。

两人选了张临窗的桌子落座,茶馆内陈设简单,但桌椅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小二很快送来一壶茶和两碟茶点。

“兄长尝尝,这茶闻着挺香。”张三娘挽袖提壶,烫杯沏茶,动作优雅,阳光透过氤氲的茶雾,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描摹出朦胧的光晕。

刘备接过茶杯,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绽放,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杯清茶冲淡了。

正要开口,邻桌压低的谈话声却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梁山那位宋公明密会了……”

刘备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但面上不动声色,喉结滚动间,又抿了口茶。

“嘘,小点声,”另一个声音道,“这事可不敢乱说……”

张三娘柳眉轻蹙,红唇微启正要询问,却见刘备微微摇头。

他放下茶杯,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实则全神贯注地听着邻桌的谈话。

“千真万确!”邻桌那个蓄着山羊胡的商人几乎把脑袋凑到了同伴耳边。

但这压低的声音在茶室里依然清晰可闻,“我表兄在金人那当文书,亲眼看见那密信上盖着宋公明的私印……”

同桌另一个商人急忙按住他的手:“慎言!”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但山羊胡商人满不在乎:“..天王这次被围得那么蹊跷……听说金人许了宋公明一个节度使……”

谈话声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刘备收回目光,发现张三娘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少女白嫩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兄长,脸色怎的这般难看?”张三娘又给刘备斟了杯茶。

刘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压得极低:“三娘近日可曾听闻……关于宋江的风言风语?”

张三娘睫毛轻颤,细细思索一番耳语道:“城门粥棚的妇人们都在传,但每人说的都不同……”

她以帕掩唇,温热的气息拂过刘备耳畔,“但大抵都是天王这次被围其实是宋公明的诡计,他勾结了金人想要夺梁山之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