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烈士暮年之不让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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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四年(92年),班昭的哥哥班固,因为跟大将军窦宪的窦氏家族亲密受到重用,而被眦睚必报的洛阳令种兢,陷害入狱去世。班固著写的《汉书》之中的八表和《天文志》等内容,还未全部完成,就抱憾而去。

永元五年(93年),和帝(刘肇)欣赏班昭家学渊源,才学品德俱佳,下诏让班昭到东观藏书阁,续写《汉书》。

班昭自此,成为了中国第一位修撰正史的女史家。

永元七年(95年),邓绥入宫,成为皇帝妃嫔。邓绥喜欢学习典籍,便拜班昭为师求学,学习经书,同时还兼修天文、算数等学问。

永元八年(96年),和帝下旨,册立阴氏为皇后,晋升邓绥为贵人,召班昭入宫,辅导妃嫔学习。

班昭遵旨入宫,皇后和贵人等妃嫔,跟随班昭学习,视班昭为老师,称为“大家(姑)”,班大家因此名闻天下。

永元十二年(100年),班昭二哥班超,久居偏远的异地,年迈思念故土,上书和帝请求回国。

班昭为求把二哥班超召回朝廷国,上疏和帝请求。

奏章送上,和帝非常感动,就下旨派遣戊己校尉任尚,出任西域都护,接替班超。

班超得以告老返乡,终老京师。

和帝在位之时,每逢世界各国,进贡珍贵稀奇之物,和帝就让班昭,作赋纪念,以此作品很多。

永元十三年(101年),安息帝国君主满屈(帕科罗斯二世)向汉和帝进贡了狮子和“条支大鸟”(鸵鸟),时人称之为“安息雀”。

“条支大鸟”进入,标志着活的鸵鸟第一次进入中国。和帝便下诏,令班昭作《大雀赋》,纪念安息帝国君主满屈,进贡汉帝狮子和鸵鸟之事。

邓太后临朝听政后,邀请才女班昭参与政事。

班昭为政十分勤奋,对国事的贡献颇大,邓太后便给班昭“赐金紫”(金印紫绶),使她的地位,与丞相等同。

班昭生前,没有受过任何封号,但既被邓太后尊为“师”,便与邓太后之母新野君一视同仁,故史称“班母”,表明班昭晚年礼仪等同公主封君,服紫绶。

而班昭表示“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坚决推辞。

此外,邓太后还破格下旨,将班昭之子曹成,封为关内侯,官至齐国的国相。

在此期间,班昭续写的《汉书》全部问世。当时许多人读不懂《汉书》,邓太后便下旨,选高才郎马融兄弟等十人,拜伏在藏书阁下,跟随班昭学习《汉书》。

后来,邓太后下诏,让马融的哥哥马续,接替班昭,共同完成《汉书》编撰。

邓太后临朝初期,也同其姑章德窦太后(窦宪之妹)一样,重用自己的兄弟邓骘等亲人,控制军权,并拜邓骘为大将军。

班昭担忧,外戚权势太重,引起外戚宗室豪族大姓嫉恨,恐怕让邓后家族,重蹈当初窦氏家族覆辙,对国家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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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五年(93年),和帝(刘肇)欣赏班昭家学渊源,才学品德俱佳,下诏让班昭,到东观藏书阁,续写《汉书》。

永元五年(93年)的长安城,春寒料峭,班昭跪坐在东观藏书阁的青砖地上,指尖的狼毫,突然戳破了泛黄的桑皮纸。

她死死盯着洇开的墨点,耳边恍惚响起兄长班固临终前剧烈的咳嗽声:

“《八表》、《天文志》,星图在在兰台的……”

“昭君请起!”小宦官蔡伦,捧着漆盘跌跌撞撞闯进来,盘中墨汁翻涌如沸粥,“陛下又催问《八表》了!”

班昭缓缓起身,发现束腰的丝绦,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扶着摇摇欲坠的木架,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突然抓起案头铜削,兄长班固当年,刻在竹简上的“班氏不绝”四个字,此刻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藏书阁深处传来微风吹动的窸窣声,班昭循声摸到堆满典籍的墙角。

当她掀开褪色的绛纱帘时,月光正透过残缺的窗棂,照亮一摞摞用素帛包裹的竹简。

最上面那根简牍的刻痕,让她浑身战栗,兄长班固,用指头深深销出的“臣固顿首”,此刻像极了父亲班彪临终时,攥着她的小手的模样。

“这不可能……”她颤抖着展开帛书,墨迹竟在三十年后依然鲜亮如新。

班超西域传回的奏报、窦宪征讨北匈奴汗国的阵图、甚至班昭自己少女时写的《璇玑图》草稿,都整齐地码在泛黄的桑皮纸上。

班昭突然意识到,大哥班固这些年,根本不是在朝堂上受到煎熬,而是将毕生心血,都藏进了这座皇家书楼里。

未央宫的夜鼓声骤然响起时,班昭正跪在羊脂玉灯下,抄写《天文志》。

她突然瞥见烛影里晃动着熟悉的绛紫袍角,皇帝竟在子时三刻亲临藏书阁!

“陛下万安!”她慌忙起身,发现年青皇帝润泽细嫩的手,正按在自己誊抄的星图上。

“大家可知,朕为何令兄班固,要写《天文志》?”和帝的指尖拂过“荧惑守心”的星象标注,润泽的指甲,在灯下泛着白光,“当年,武帝命霍去病北击匈奴,正是依据这张星图,调整行军路线。”

班昭突然想起大哥班固书房里那幅《星河图》,父亲生前,总说北斗第七星,是班氏的命星,此刻却见皇帝将星图与军事韬略细细比划,烛火在年青皇帝的眼中,跃动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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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梆子响时,班昭终于完成了《八表》的一表,如释重负。她瘫坐在满地散落的竹简上,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当身体疲惫的年青士子马融,抱着《史记》冲进阁楼时,浑身污泥的他,指着东方哭喊道:

“班大家!兰台失火了!”班昭冲出藏书阁时,只见夜空中赤红的火舌,正吞没着存放班固手稿的偏殿。

她疯一般地扑向火场,却被烟雾逼退,她瞥见火焰中飞出一卷焦黑的帛书,正是班固藏在房梁上的《天文志》原稿,急忙顶着烟雾,将残存的竹简,抢夺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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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六年(94年)的上林苑百花齐放,班昭的弟子马融等跪在梨花树下,额角还沾着晨露。

马融望着老师,用翡翠镯子压住翻飞的《汉书》竹简,突然发现这位被尊为“班大家”的老师,左手小指竟戴着个青铜指环,正是班固当年,在燕然山刻碑时留下的物件。

“且看这句'卫青霍去病之功,不过因其将帅',”班昭的声音突然拔高,惊起一群白鹭,“但史官为何不写英雄们治军的细节?”她猛地合上竹简,惊得马融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班昭踱步到荷花池边,望着水面浮动的星斗倒影,缓缓道:“因为史家要写的重是'人',而不是重在'战'。”

马融忽然注意到老师的裙裾,居然沾着墨渍,那分明是写《刑法志》里“廷尉量刑”的段落时粘上的,忍不住要想上前,为老师擦去衣物上的墨渍。

他想起三日前在尚书台,看见班昭为张衡的浑天仪的制作结构问题,与公孙敞争执到天黑。

此刻,夕阳将班昭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写满批注的竹简上,恍惚间竟似有万千金戈铁马,奔腾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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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的夜晚,班昭在未央宫的椒房殿授课。皇后和二十位贵人妃嫔,挤在织锦屏风后,屏息听着这位女史官讲解《食货志》。

当她讲到“文景之治”时,突然抓起案头青铜酒,泼向地面绘有饕餮纹的砖石道:

“你们可知为什么会有文景之治?

只因为文帝和景帝陛下,克制了心中的饕餮念想,无为而治,让百姓休养生息。

竭泽而渔,贪婪地索取,就如这饕餮一样,最终只会带来王朝的覆灭!”

全场惊异中,班昭甩开翟衣,指着墙上悬挂的《孟子·告子上》:

“圣人有言,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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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就着油灯,校对《汉书》稿件,整理二哥班超寄来的旧物时,她发现夹层里的莎草纸,竟是班超亲笔誊抄的《史记·大宛列传》,字迹潦草处,似乎还箭伤疤痕的血迹。

当她读到“天子使贰师将军伐大宛”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胡笳声,心里感伤不已。

班昭颤抖着翻开旧日的皮囊,露出了二哥班超抄写《汉书》的文字。她借着火光,辨认出班超的字迹:

“《天文志》星图,还缺北斗第七星的内容,请务必告诉兄长补上,不要忘记!”

7

永元七年(95年)的洛阳城飘着细雨。班昭在东观藏书阁整理最后一册续写的《汉书》。

门外孩童的诵读声,突然传来。

她推开门,只见弟子马续,捧着新抄的竹简,身后站着十几个西域弟子,最小的那个,眉眼竟与二哥班超有七分相似。

马续指着墙上斑驳的《西域都护府图》说道:

“班大家,西域已经基本平定,我们想在疏勒建座书院,教导匈奴和诸国弟子,需要疏勒长史大人的帮助。”

“大家放心!大家会放在心上,没有问题。”班昭望着弟子们冻得通红的手,爽快地答应道。

突然想起大哥班固临终前,施教化与天下的话语。

她转身取下案头二哥班超送来的青玉簪子,轻轻地放在《汉书》封面上,仿佛听见遥远的西域,传来驼铃声,恍惚间看见二哥班超,在远处微笑着指导疏勒、龟兹的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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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七年(95年)的秋雨裹着兰台霉味,班昭跪坐在大哥班固生前常坐的蒲团上,蒲草间突出一截断簪,正是窦宪案发那日,兄长摔碎的青玉璧残片。

她展开未完成的《天文志》残稿沉思,竹简背面,洇着褐色血渍,在“荧惑守心”处凝成泪滴状。

子时的烛火,将班昭身影投在石渠阁壁画上,与班固修订《汉书》时的剪影重叠。

她握着的错金狼毫突然崩裂,笔管夹层飘落半片素绢,是永平年间,二哥班超从西域寄来的家书,背面添了大哥班固的朱批:

“仲升笔力可承史迁,可惜投笔从戎,未能如愿。昭儿聪明睿智,当继承班氏家学,方能不悔。”

“大家,马融求教。”少年声音惊落梁间积尘,惊醒了班昭的思绪,大哥班固早已驾鹤西去,二哥班超依然在遥远的西域,为国家守卫边城。

班昭转身时,腕间玉镯磕在青铜冰鉴上,鉴中浮着的不是冰块,而是二十八枚铜钱排成的星宿图。

马融瞳孔骤缩,这正是《汉书·天文志》缺失的“二十八宿距度”,不禁大喜。

9

长秋宫的桂花,簌簌落在鲛绡帐上,香气扑鼻,令人心醉,让人如痴如梦。

班昭用二哥班超所赠的疏勒匕首,轻轻划开西域进贡的葡萄,破开表皮。

汁液顺着金盘流淌,恰似西域地图上的塔里木河。

“娘娘请看,”她蘸酒在案几画出河源星象,“张骞凿空时所见的参宿光芒,当如是夜。”

邓绥忽然扯断腕间珍珠链,玉盘跳动的珠玑,竟与《地理志》记载的西域三十六国方位吻合。

最远的珍珠,滚到了殿角,被班昭用簪头按住,君臣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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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暴雪压弯兰台松枝,班昭在班固旧稿中发现了一个夹层。

半幅《西域传》残卷,浸透葡萄酒渍,字迹间爬满细如发丝的疏勒文注释,竟是兄长班固十年前的笔迹。

她突然咳嗽,血沫喷在“耿恭”二字上,眼里浮现出戊己校尉耿恭和十三位衣衫褴褛的勇士,获救进入玉门关的情景。

“老师,这'日食之变'作何解?”马续捧着建初年间的日晷仪进来,晷针阴影正指向《五行志》缺失的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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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四年(110年)的惊蛰雷震得尚书台梁柱发颤,班昭指着《西域风物志》中的骆驼刺图样:

“太后请看,此物六月开花时,正是疏勒河的汛期。

回想当年,定远侯曾经利用疏勒河的汛期,强渡河流,突袭疏勒河的叛军将领阿依慕忠。”

她扯断腰间玉带,用玉片在舆图上拼出屯田要道,讲述起了班超当年,痛击西域叛军的故事,邓太后听到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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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四年(110年)邓太后的母亲去世,大将军邓骘兄弟,请求解职,为母亲服丧。

邓太后十分担心,咨询班昭的意见道:

“班大家,哀家身为一个女人,处理外朝国事有诸多不便。如果失去亲兄弟的帮助,恐怕难以了解臣民心愿,对处理国家大事不利。哀家不打算批准大将军的辞职申请,班大家以为如何呢?”

其时,朝廷已经有了窦太后重用窦氏家族兄弟窦宪等,遭致外戚,宗室,大臣嫉恨。

最终国家动荡,家破人亡的惨痛教训,班昭十分担心邓氏家族重蹈覆辙,上疏建议说道:

“皇太后陛下,美德盛行,秉承尧舜之政,广开言路,兼听狂夫、村民之见。

臣下愚昧,得遇明主,敢不披肝沥胆,以报皇恩。

臣听闻最高尚的品德,莫过于谦让。所以历代盛赞,神灵赐福。

先贤伯夷、叔齐互让国君,天下佩服他们的高风亮节;太伯让位给季历,孔子再三称赞。

因此他们美德盛传,扬名于世。

《论语》说:‘能用礼让治国,从政还有什么可为难呢?’由此可见,推让的美德,影响深远。

如今,四位国舅坚守忠孝,主动辞官归隐,如果以边关未宁而拒绝,日后国舅或有微小过失,只怕谦让之名不可复得。

尽妾之愚见,陈言于此。妾自知言不足取,聊表虫蚁之心,以报皇太后之恩。”

“班大家所言极是。窦氏家族前车之鉴,

有人鼠目寸光,目无远见,贪恋家族个人利益,不顾国家利益,为害不浅。

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危亡覆灭,家族跟着遭殃,带来滔天大祸,哪里还有家族的富贵和荣耀呢?

哀家羡慕先贤的大公无私,不愿意遭人诟病。”

邓太后听从了班昭的建议,同意邓骘等兄弟亲人辞官还乡,为母亲尽孝。

班昭在这篇《上邓太后疏》中,引经据典,力劝邓太后藉此向天下显示,提倡“礼让为国”,并暗示说“以方垂未静,拒而不许,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

于是,邓太后诚恳立即接受班昭建议,同意邓骘兄弟,退居二线,因而颇受史家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