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眠的修复刀第三次在铜镜边缘打滑时,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刀尖在台灯下折射出冷光,映得眼前的海兽葡萄镜愈发诡异。这面唐代铜镜表面布满灰绿色锈斑,本该是瑞兽嬉戏的纹饰被青铜病侵蚀得支离破碎。最古怪的是镜钮处残留的半截丝绦——历经千年仍泛着诡异的朱红色,像凝固的血迹。
“叮——“
金属落地的脆响让陈雨眠猛然回神。低头看见鱼鳔胶罐旁躺着枚开元通宝,锈蚀的铜钱正诡异地竖立在桌面。他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警告:当古钱自立,必有灵物惊动。
地下室的排风扇不知何时停了。潮湿的霉味混着生漆刺鼻的气息,在密闭空间里酝酿成某种粘稠的压迫感。陈列架上的陶俑在阴影中沉默,那些残缺的仕女像仿佛随时会转动脖颈。
又一道闪电劈落。陈雨眠突然发现工作台在微微震颤,确切地说,是铜镜在震动。镜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锈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蔓延。他本能地抓起旁边的硅胶垫,却看见自己映在镜中的脸正在剥落。
“喵——“
凄厉的猫叫刺破黑暗。陈雨眠转身时碰翻青瓷笔洗,宋代碎瓷在水泥地面溅开晶莹的星芒。一只银灰色缅因猫正蹲在明代百宝柜顶端,琥珀色瞳孔里跳动着青铜色的光。
铜镜突然发出风过石窟般的呜咽。陈雨眠倒退两步,后背撞上高大的陶俑陈列架。他听见陶土开裂的细响,像春冰初融时细微的震颤。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他肩头。陈雨眠僵硬地转头,正对上一双半阖的陶土眼眸。那尊等身高的乐伎俑不知何时向前倾斜了三十度,裂开的左臂悬在他肩头,指间还保持着持握乐器的姿势。积尘从陶俑发髻簌簌落下,在台灯光晕中化作金粉般的雾霭。
“当啷——“
铜镜终于挣脱胶垫的束缚,翻滚着跌落地面。镜面撞击水泥地的瞬间,陈雨眠听见了琵琶声。
不是幻觉。清越的泛音混着浑厚的低鸣,分明是失传的唐代阮咸。音律穿透鼓膜在血脉中游走,地下室的日光灯管开始频闪,那些破碎的瓷片在地面投射出扭曲的影画。
缅因猫发出威胁的低吼,突然扑向震颤的铜镜。利爪划过镜面的刹那,陈雨眠看到锈斑中迸出火星。某种银蓝色的物质从镜钮丝绦渗出,如同活物般缠上猫爪。
“小心!“
陈雨眠抄起旁边的硅胶滚轮砸去。工具穿透蓝雾的瞬间,他感觉碰到了实质的物体——冰冷、柔韧,带着深海生物的滑腻感。铜镜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他踉跄着撞向陶俑架。
更多陶土碎裂声响起。在意识陷入黑暗前,陈雨眠隐约看见无数金色光点从陶俑裂缝中溢出,像夏夜惊醒的流萤。
陈雨眠是被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唤醒的。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躺在修复室的长椅上。晨光透过气窗铁栅渗进来,在墙面切割出苍白的菱形。
昨夜台风留下的积水还在天台管道间滴落。陈雨眠揉着钝痛的太阳穴起身,忽然僵在原地。
工作台前坐着个穿破裙襦的少女。晨曦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鸦青色长发用木簪草草绾起,露出后颈大片奇异的纹路——那不是刺青,而是陶器特有的冰裂纹。少女赤足踩着满地瓷片,正专注地摆弄那面铜镜。陈雨眠看见她残缺的左手小指,断面闪烁着石英质地的光泽。
“这是吴越国秘制的鱼脑冻青瓷?“少女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陶埙般的瓮响。她举起半枚瓷片对着光线转动,残缺的指尖在釉面摩挲:“火候差了半刻,开片倒是意外得了雨丝纹。“
陈雨眠的视线落在她腰间。褪色的裙带间别着枚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正是库房失踪的0257号文物。他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报警器,却发现所有电子设备都已黑屏。
“小郎君不必惊慌。“少女转身露出半张敷粉的脸,左颊的靥钿是用朱砂修补的裂痕,“妾名云响,原是梨园别馆的箜篌侍音。“她残缺的手指拂过铜镜,锈蚀的纹路竟开始缓慢消退:“昨夜多谢你解了永新公主的'锢魂结'。“
缅因猫的呼噜声从角落传来。陈雨眠这才注意到,那只银灰色大猫正蜷在唐代三彩罐里酣睡,爪尖还缠着缕朱红色丝线。云响顺着他的目光轻笑:“衔蝉贪嘴,倒是把镜妖的怨气吞干净了。“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寂静。陈雨眠瞥见来电显示“文保局林主任“,正要伸手去接,云响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少女的皮肤带着陶土的凉意,瞳孔在日光下泛起秘色瓷的幽蓝。
“巳时三刻,有恶客临门。“她指尖轻点正在自愈的铜镜,镜中浮现出修复院大门的监控画面:三辆黑色越野车碾过积水潭,溅起的泥浆里混着金箔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