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中懊悔得几乎要咬碎牙根。
当时若不是贾政那番毫无顾忌的辩驳,自己怎会放松警惕,把话说得那般决绝?
正是贾政的误导,让他完全忽略了此书可能出自嘉靖侯之手!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亏他还觉得三番五次登门有失体面,如今看来,自己沦落至此,贾政难辞其咎!
这个念头让他稍稍振作了些,但转瞬又泄了气。
贾家又能帮上什么忙?若真如贾琏所说,单是答谢嘉靖侯化解灭族之祸的恩情,就足以让贾家倾家荡产。
如今的荣国府,怕是什么筹码都拿不出来了。
与其寄希望于他们,还不如自己主动想办法。
“还请借书一观。”他强压着怒气,声音却仍有些发颤。
贾政自无不可,对外边儿喊道:“知会探春一声,就说李世伯要借来看看。”
便有下人快步朝内院儿去了。
贾琏也趁机拱手告退,临走时瞥了眼李守中青白交加的脸色,心中暗笑。
……
却说探春与史湘云正在秋爽斋中潜心研读《初中物理》,两个闺阁少女竟对这等学问如此着迷,倒也稀奇。
正读到精妙处,忽见丫鬟匆匆来报,说是老爷吩咐要将此书借与李大人一观。
探春闻言,秀眉微蹙,纤纤玉指不自觉地轻抚书页,显是万分不舍。
史湘云见状,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三妹妹若是不愿,我这便去替你回了。”
探春轻叹一声,摇头道:“既是父亲的意思...”
说着,终是将书递与传话的婆子,又郑重叮嘱:“此书乃侯爷亲赐,切记不可带出府去。”
那婆子见三姑娘神色郑重,连忙应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谨记。”
待婆子退下,史湘云忍不住撇嘴道:“这位李鸿胪好生奇怪,竟要找我们这些闺阁中的女儿家借书...”
这边李守中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书才送到。
这边李守中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书才姗姗送到。听那婆子转述探春“此书乃侯爷亲赐,不可带出府去“的叮嘱,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愈发恼火。
“贾政、贾琏摆脸色也就罢了,如今连个未出阁的丫头片子也敢对老夫指手画脚!”他在心中暗骂,
“贾府上下,还有没有点尊卑礼数!贾存周这个自诩尊礼重教之人,竟连个家都管不好!“
可碍于身份,他只得强撑体面,勉强颔首示意。那本《初中物理》捧在手中,竟似有千钧之重。
贾政见状,佯装恼怒地训斥下人:“没规矩的东西!李大人何等身份,难道还会贪图你们姑娘的藏书不成?”
转脸又堆起笑容对李守中赔不是:“亲翁莫怪。”
李守中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心里却将贾政骂了千百遍:“好个老狐狸!分明是借下人之口,说出自己不便直说的警告!”
他强压怒火翻开书页,只见字里行间密密麻麻都是探春的批注。
那娟秀的字迹间,竟夹杂着“侯爷说““许郎云“等亲昵称谓,看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握着书页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收紧了。
两人的关系如此亲密,贾政竟然只是假正经吗?
“存周兄...“李守中强忍心中酸涩,声音有些发抖:“令爱与侯爷...”
贾政有些尴尬,管不住私相授受这种事,终究有些丢脸。
李守中怕是看轻了自己
只能叹息道:“亲翁也知道,侯爷对府里有大恩,这种事我便是想拦着,也无能为力啊!”
李守中捏紧了拳头。
好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看贾政那张看起来分外老实的脸,李守中只觉假惺惺。
这贾政虽说能力不行,看来心机却不少啊!
也对,毕竟是长在国公府的二公子,岂会真的迂腐正直?
李守中唯心地夸了几句,随后专心看书。他虽察觉书中理念与儒家正统相悖,却只当是话本野史,强行理解也不难。
翻动书页时,指尖不经意又触到探春批注的“侯爷说“三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横竖是女儿家的私密心思,与他何干?
另一边,探春房内。
史湘云将棋子一推:“好没意思!偏生李世伯这时候来借书。”
她拉起探春的手,“走,咱们去大嫂子那儿说说话。”
二人穿过回廊时,正见李纨独坐窗边。
素日里最是端庄持重的珠大奶奶,此刻竟对着一盒胭脂出神,连她们进院都未察觉。
史湘云刚要扬声招呼,探春急忙拽住她袖子,低声道:“且慢。”
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她们看见李纨用簪子挑了点胭脂膏子,在掌心晕开。
那抹殷红衬着寡居之人苍白的肤色,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忽然将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肌肤。
“大嫂子?“史湘云终是没忍住。
李纨浑身一颤,胭脂盒啪的掉在地上。
抬头时眼圈泛红,却强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个妹妹整天抱着书看,不该有空来她这儿。
目光扫过二人空荡荡的手,顿时了然:“书被父亲借走了?”
探春此时敏锐的注意到妆台上摊着封信,忽略了掉落的胭脂盒。
她忽然福至心灵——莫非借那本《初中物理》也和此事有关?
李守中几次三番的登门,府里也早就知道他得罪了侯爷。
按理说上次琏二哥去了趟侯府,应该将此事办妥了,今天却再度登门,还给珠大嫂子带了封信。
头一回登门时,父女俩已经见过面了,这封信肯定不是聊家常的。
既然不是聊家常,那就是真有事。
莫非事情又有了变化?珠大嫂子能帮到什么?
探春有些疑惑,隐隐中感觉真相并不复杂。
对了,珠大嫂子现在受侯爷所请,在教侯府的丫鬟读书认字。
探春抬眼看向李纨。
李纨却看似随意的将信收起,随即恢复了平静。
解释道:“父亲当日一时义愤,措辞或有不当,今天严世藩虽说测了个大概,却足以证明侯爷那本书并非凭空杜撰。”
“因而,父亲虽提前向侯爷道了恼,名声恐怕……”
探春和史湘云恍然,却未能生出几分同情。
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纯属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