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代的食品加工
第一节 粮食加工
一 原粮的加工
各种粮食作物收获后,所得原粮,要做不同的处理。稻、麦先要脱壳。脱壳以后的稻米才可食用。麦子则需加工去麸,然后成面粉。粟、黍等亦须经一定的加工。脱壳的工具,主要是砻。加工稻米的工具,主要有杵臼、碓、碾等;加工麦子的工具,主要是磨(图2-1)。杵臼是用手握杵舂米,碓是“舂器”,用石,即以简单的机械装置,依靠人的重量带动石杵加工稻米,节省人力(图2-2)。碾是石制工具,有的利用人力,有的利用畜力(图2-3)。民间的碓、碾一般都比较简单,但当时有碓,“一
(指舂米容器)可舂米三石,功较常碓累倍。始于浙人,故又名浙碓。今多于津要、商旅辏集处所,可作连屋置百余具者,以供往来稻船货粜粳糯”。“磨‘多用’畜力挽行,或借水轮;或掘地架木,下置
轴,亦转以畜力,谓之‘旱水磨’,比之常磨特为省力。凡磨上皆用漏斗盛麦,下之眼中,则利齿旋转,破麦作麸,然后收之筛罗,乃得成面。世间饼饵自此始矣”[1]。

图2-1 王祯《农书》中的磨

图2-2 王祯《农书》中的碓

图2-3 王祯《农书》中的辊辗
元代北方河渠旁,多有权势之家设置碾磨,利用水力进行粮食加工(图2-4)。如怀孟路(路治河内,今河南沁阳)广济渠,全长六百七十七里,经过五县,“引沁水以达于河”。修成“二十余年后,因豪家截河起堰,立碾磨,壅遏水势”[2]。大都通惠河也是人工开凿而成,以通漕运,“今各枝(指元朝贵族)及诸寺观权势,私决堤堰,浇灌稻田、水碾、园圃,致河浅妨漕事”[3]。可见水碾、水磨之盛。这些水磨、水碾显然不只是满足权豪之家本身生活的需要,主要应是一种经营牟利的活动。

图2-4 王祯《农书》中的水轮三事
大都除通惠河的水碾外,“西山斋棠村有水磨,日夜可碾三十余石”。又有碾坊,“以牛、马、驴、骡拽之,每碾必二三匹马旋磨,日可二十余石”。又有旱碾,“半边石槽,如月样,数人相推,力难而未熟”。还有纺纱碾、引纱碾等名目[4]。杵臼仍然相当普遍,因为对解决一家一户吃饭比较方便(图2-5)。诗人胡助写他在大都的生活时说:“近午不出门,舂米始朝饭。”[5]既可见小官(他当时在翰林院任职)生活之清苦,又可知一般家庭仍以自己舂米为主。大都的地方志亦说:“都中自以手杵者,甚广。”[6]宫廷中粮食加工则另有一番气象。宫廷中食用的米称为圆米,经过特殊的加工。“计粳米一石,仅得圆米四斗”[7]。精加工舍弃比例之大是惊人的。宫廷中的磨亦与众不同,“国朝尚食局上供面磨,磨置楼上,机在楼下,驴之蹂践,人之往来,皆不相及,且远尘土臭秽。……乃巧人瞿氏所作也”[8]。

图2-5 王祯《农书》中的杵臼图
二 稻米食品
稻米主要加工成为饭或粥供食用。稻谷“舂而为米,洁白可爱,炊为饭食,尤为香美”。但在稻米中,主要用来炊饭的是粳米[9]。粥又称水饭。贫穷人家吃粥是为了节约粮食,“都(大都)中经纪生活匠人等……早晚多便水饭”[10]。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描写富家子弟扬州奴破产后,一家住在窑中,饥寒交迫,无奈只好出门,想找旧相识“寻些米来”,“熬粥汤吃”[11]。这里的描写是生活的真实反映。但富贵人家和老、弱、病人吃粥,则作为保健食品,常以米和肉、蔬菜、果实、药物或滋补品同熬。在宫廷中,作为“食疗”之用的有羊骨粥、猪肾粥、枸杞羊肾粥、山药粥、酸枣粥、生地黄粥、荜拨粥、良姜粥、吴茱萸粥、莲子粥、鸡头粥、桃仁粥、萝卜粥、马齿菜粥等[12]。民间流行的保健医学著作《寿亲养老新书》登载的粥名更多,有四十余种,部分与宫廷中的粥名相同。将宫廷与民间加以综合,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加入肉类的粥。肉粥以动物食材居多,有羊骨粥、猪肾粥、枸杞羊肾粥、鹿肾粥、乌鸡膏粥、雀儿粥、雌鸡粥、羊肉粥、羊脊粥、鹿头肉粥、猪蹄粥。与鱼类同熬的有鲤鱼脑髓粥、鲫鱼粥、鲤鱼粥。
(2)加入蔬菜的粥。有山药粥、萝卜粥、马齿菜粥、蔓菁粥、薤白粥、紫苏粥、马齿实伴葱豉粥。
(3)加入果实的粥。有酸枣粥、莲子粥、鸡头粥、桃仁粥、郁李仁粥。
(4)加入药材的粥。有生地黄粥、荜拨粥、竹叶粥、良姜粥、吴茱萸粥、苍耳子粥、栀子仁粥、石英水煮粥、椒面粥、桂心粥、麦门冬粥、陈橘皮粥、豉心粥、桑耳粥、阿胶粥、滑石粥、牡丹粥、苎麻粥、苏麻粥、茯苓粥、枸杞叶粥。药材主要是植物,但阿胶用驴皮制成,石英水煮粥所用石英、磁石,滑石粥所用滑石,则是矿物[13]。
元代的粥多种多样,被认为是食疗的一种有效手段。以上列举的各种粥,都是用米同熬的,多数用粳米,也有一些用糯米。除了米和粥名表明的肉、菜、果、药材之外,往往还掺入其他材料,以求更好达到食疗的效果。例如宫廷中的羊骨粥,在“羊骨一副全者挝碎”之外,还要加陈皮、良姜、草果、生姜。猪肾粥在猪肾、粳米之外,再加草果、陈皮、缩砂。糯米有黏性,偶尔用来做饭、粥,常用作造酒的材料,制作粽子、米团等食品。
三 小麦食品
“小麦磨面,可作饼饵,饱而有力,若用厨工造之,尤为珍味。”[14]小麦磨成面粉,可以加工的食品种类很多,常见的有面条、馒头、蒸饼、烧饼、馄饨、扁食(饺子)、子等。以面条来说,宫廷饮食中有春盘面、皂羹面、山药面、挂面、经带面、羊皮面等[15]。民间经常食用的面条有水滑面、经带面、索面、托掌面、红丝面、翠缕面、山药面、勾面等。面条的制作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在面粉内加入适量的油、盐,和水成团,擀成薄饼,切成条形,煮熟后再加浇头,或在各种汤汁中煮成食用。上面所说的索面和挂面应是一回事,即擀好后晒干的面条。所谓水滑面就是现擀现煮的面条。经带面则是“擀至极薄,切如经带样”的面条,煮好后“泼汁任意”,也就是可以加浇各种卤汁[16]。水滑面、经带面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所以高丽的汉语教科书中又有“水滑经带面”之称[17]。宫廷中的经带面便以羊肉和蘑菇为卤,加胡椒、盐、醋调和。还有“细水滑”一名,是以“白面六斤作水滑”,另以羊肉、鸡儿(一个,熟切丝)和半斤蘑菇作卤,加胡椒、盐、醋调和[18]。宫廷饮食中的春盘面也属于这一种,即在面煮熟后,浇以羊肉、羊肚、羊肺、鸡子和韭黄、蘑菇等物制成的卤。另一种是将其他食品研成泥,或取其汁、肉,和入面中,再将面擀开,切成条形,煮熟后即可食用,有的还要加卤。如宫廷中的山药面,便是“用山药三斤煮熟研泥成面”,另以羊肉打卤。民间的山药面亦同。红丝面则是以鲜虾“擂烂”,和入面中。翠缕面是以嫩槐叶研汁,和入面中。勾面则用萝卜煮烂和面。如此等等[19]。
和面条相近的有子、馎饦、拨鱼,都要在沸水中煮熟而后食用,因而同称为“湿面食品”[20]。
子又写作粸子、棋子。宋代开封、杭州饮食中均有此名,在“面食名件”之列[21]。元代
子显然是前代的延续。关于
子的制作,历来说法不一。实际上,直到近代山东民间还有棋子面,是一种面片,它与一般用手抻揪的面片区别在于用刀切割成一定形状[22]。以“棋子”为名,原来应是其形状似棋子,但是后来发展成多种形状,仍以“棋子”为名。元代宫廷中有“水龙
子”,用“白面六斤,切作钱眼棋子”。“其形状应如钱眼”(方块)[23]。高丽汉语教科书中所记大都饮食有象眼棋子、柳叶棋子,显然也是以其形状命名的[24]。
子用面制作时常加一些调味品,如蜀椒、胡椒、茴香、肉豆蔻等,有的还要掺入其他食物(山芋、木瓜等),或在沸汤内煮熟食用,或以肉、蔬菜制成汁,再将
子加入,煮熟后连汁食用。上述“水龙
子”,便以羊肉、鸡子、山药、胡萝卜等作汁,再将
子加入,吃用时还要以胡椒、盐、醋调和[25]。民间的“山芋面棋子”是以生山芋(芋头)研烂绞过、苎麻根去皮捣烂,研匀和大麦面一起,“细切如棋子大,于葱、薤羹汁内煮熟,旋食之”[26]。而“羊肉面棋子”则以小麦面、肉豆蔻、毕拨、胡椒、蜀椒“拌匀,以水和作棋子。用精羊肉四两细切,炒令干。下水五升,入葱薤白各五茎细切,依常法煮肉,以盐、醋调和。候熟,滤去肉,将汁煮棋子,空腹热食之”[27]。其他如木瓜面棋子,制法与山芋面棋子同;豕肾棋子,制法则类似羊肉面棋子。比较有特色的是米心棋子,以凉水和面,加盐,“擀至薄,切作细棋子,以密筛隔过。再用刀切千百次,再隔过。粗者再切”。煮熟后入凉水盆内搅转,“捞起,控干”。浇以“麻汁加碎肉、糟姜末、酱瓜末、黄瓜末、香菜等”[28]。
馎饦在古代农书《齐民要术》中已有记载,是水煮面片。宋代欧阳修说:“汤饼,唐人谓之不托,今俗谓馎饦矣。”[29]可见馎饦就是汤饼。元代民间食品中有山芋馎饦、玲珑馎饦、油面、鸡子馎饦、赤石脂馎饦、黄雌鸡馎饦、椒面馎饦等多种名目,都是以各种物料加入面中,擀开后下锅煮熟食用。例如,山芋馎饦是将煮熟的山芋(现在的芋头)擂烂,和入面中,擀开后“阔细任意”,煮熟后“汁任意”。玲珑馎饦则在面中加入“剉碎”的“羊肾生脂”,“擀切作阔面,下锅煮”[30]。椒面馎饦则是“以(蜀)椒末和面搜作之,水煮,下五味调和食之”[31]。馎饦与子的制作大体相似,其区别是
子有一定形状,而馎饦的形状可以随意而作。宫廷饮食中有“山药饦”,以“面二斤,山药二斤,煮熟研泥搜面作饦”,另以羊骨、萝卜、葱白等物“同煮取汁澄清滤去粗”。再以饦入汁中煮熟即可食用[32]。这种“饦”应该就是馎饦的简称。
“拨鱼”的制作,现在民间尚存。它是一种简便的食品,即将面调成糊状,拨入沸水中,煮熟即可食用。面糊入沸水形似鱼,因此得名。如“山药拨鱼”,便以“白面一斤,豆粉四两,水搅如稠煎饼面,入擂烂熟山药,同面一处搅匀,用匙拨入滚汤,候熟,燥子汁食之”。燥(臊)子汁就是肉汁。玲珑拨鱼则“以肥牛肉或羊肉半斤,碎切如豆,入糊搅匀”,其余制法同“山药拨鱼”[33]。
可以归入“湿面食品”的还有扁食和馄饨。扁食就是饺子。高丽的汉语教科书中记,使臣来到驿站,命站中人员“将那白面来,捏些扁食”。又记大都午门外饭店备有各种食品,其中亦有扁食[34]。可见颇为流行。馄饨是将面和好以后,“撧色(折断)为小剂。豆粉为(防止面团黏合的生面),骨鲁捶擀圆,边微薄,入馅,蘸水合缝。下锅时,将汤搅转,逐个下,频洒水。……候熟供。馅子荤素任意”[35]。吏部郎中乔仲山“家制馄饨得法,常苦宾朋需索”[36]。馄饨也是人们喜爱的食品。
另一类面制食品,是蒸熟后食用的,在当时称为“干面食品”,有馒头、包子、角儿、奄子、兜子、稍麦、经卷儿、饼(蒸饼)等。馒头、包子、
饼、经卷儿都是用小麦面发酵后制作的。宫廷饮食著作中记:“
饼(经卷儿一同)”以白面、小油、小椒、茴香和成。“隔宿用酵子、盐、减温水一同和面,次日入面接肥,再和成面,每斤作二个入笼内蒸。”[37]
饼又作蒸饼,也就是前代的炊饼,没有馅的发面食品。大都“诸蒸饼者五更早起,以铜锣敲击,时而为之”。“经纪生活匠人等,每至晌午,以蒸饼……为点心。”[38]元代杂剧中亦有“蒸饼”的记载。一个贼人“在蒸作铺门前过,拿了他一个蒸饼”[39]。一对穷夫妻,想吃“水床上热热的蒸饼”[40]。这些都说明蒸饼是常见的大众化的食品,“蒸作铺”显然是制作并出售蒸饼一类食品的店铺,“水床”就是指蒸锅上的笼屉。经卷儿就是现在通行的花卷,其制作方法与
饼基本相同,这就是上引“
饼(经卷儿一同)”的意思。当然,两者的形状是有区别的。高丽汉语教科书中记大都饭店有“麻尼汁经卷儿”[41],就是现在的麻酱花卷。
当时的馒头是将面粉发酵后,“擀作皮,包馅子”,“然后入笼床上,蒸熟为度”[42]。包子制作方法大体相同。宫廷饮食中有仓馒头、鹿奶肪馒头、剪花馒头、天花(菌类)包子等[43]。仓馒头是以“羊肉,羊脂、葱、生姜、陈皮,各切细”,加入“料物、盐、酱,拌和为馅”。其他馒头、包子亦均有馅。民间的包子、馒头亦有多种名目,所用除羊肉、豕肉外,还有鱼肉[44]。元代的一篇散曲描写牛被宰杀后,牛肉“或是包馒头待上宾,或是裹馄饨请伴侣”[45]。说的是牛肉馅馒头。高丽的汉语教科书中提到羊肉馅馒头[46]。既然同是有馅的发面制品,为什么有馒头和包子之别?这个问题尚有待研究,有人认为“可能以形体大小为区别”[47]。稍麦也见于高丽的汉语教科书[48],就是现代的烧卖,也是有馅、蒸熟后食用的面食,但形状与包子、馒头有别。
角儿、兜子、奄子也是比较流行的面制食品。宫廷饮食中有水晶角儿、酥皮奄子、撇列角儿、时萝角儿、荷莲兜子等名目[49]。民间有鹅兜子、杂馅兜子、蟹黄兜子、荷莲兜子等[50]。高丽的汉语教科书中提到水精角儿[51]。至元十一年(1274)二月,大都路(路治今北京)居民“潘贵等买吃角子、烧饼,不肯还钱”,引起一场刑事案件[52]。可见角子(儿)与烧饼同为大众化食品。宫廷饮食中的水晶角儿“用豆粉作皮包之”;酥皮奄子“用小油、米粉与面同和作皮”;撇列角儿“白面作皮”;时萝角儿“用白面、蜜与小油拌入锅内,滚水搅熟作皮”,荷莲兜子“豆粉作皮”。民间的饮食著作记载,兜子是“每粉皮一个,切作四片,每盏铺一片,放馅,折掩盖定,笼内蒸熟供”。馅则各异。各种角儿则都是擀皮包馅之后,“捏成角儿”,熟后食用的。可以认为,兜子、角儿都是包馅的面粉制品(也可以用豆粉制作或掺入适量的豆粉),但是形状有别,兜子是“折掩盖定”,而角儿则是“捏成角儿”的。兜子是蒸熟的,角儿有的蒸熟食用,有的则是烤熟的。奄子的具体形状不详。南宋时,杭州饮食中有餣子、江鱼兜子、市罗角儿、诸色角儿[53],餣子显然与奄子是一回事,“市罗角儿”就是时萝角儿,可见元代的此类食品都是前代的延续。
还有一类面制品,是烤、煎后食用的。上述角儿中有不少便是烤熟食用。如撇列角儿,“鏊上炮熟”[54]。“驼峰角儿”,“入炉嫩煿熟供”。烧饼的制法是:“每面一斤,入油半两,炒盐一钱,冷水和搜,骨鲁棰砑开,鏊上煿得硬,煻火内烧熟极脆美。”这里说的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在上烙,这样的烧饼硬;一种是放在热灰中煨熟,极脆美。还有一种名为白熟饼子,掺有部分发酵的面和饧、蜜等,“用骨鲁棰擀开,入红炉煿熟,鏊中亦可。擀饼入蜜少许不脆硬”[55]。实际上亦可归入烧饼一类,其制作方法一种是在炉中烤熟,一种是在
上烙。宫廷中有黑子儿烧饼、牛奶子烧饼。黑子儿即黑芝麻[56]。据高丽的汉语教科书记载,大都烧饼有芝麻烧饼、黄烧饼、酥烧饼、硬面烧饼等名目[57]。芝麻烧饼是表面上沾有芝麻;酥烧饼因面中掺有较多的油脂,烤熟后发酥。硬面烧饼应是未加其他物料的普通烧饼,黄烧饼不详。烧饼是大众化的食品,大都“经纪生活匠人等”在午间常以此为点心[58]。高丽的汉语教科书记载高丽商人前往大都经商,路上遇到“汉儿”商人,一起到了离大都不远的夏店。众人商量:“咱们吃些什么茶饭好?”高丽商人说:“我高丽人,不惯吃湿面,咱们吃干的如何?”同伴说:“这们时,咱们买些烧饼,炒些肉吃了。”买的烧饼有些是冷的,便吩咐饭店伙计:“热的留下着,我吃,这冷的你拿去。炉里热着来。”[59]这段有趣的描述,说明烧饼是常见的食品,也证明了上面所说“湿面”“干面”是当时流行的说法。
煎饼,“白面二斤半,冷水和成硬剂,旋旋添水调作糊,铫盘上用油摊薄煎饼”,制法和现在的煎饼相同。煎饼亦可用豆粉。以蛋黄、蛋清分别加豆粉调和,摊成煎饼,色呈金黄和银白,便称为金银卷煎饼。煎饼可以加馅再煎食用[60]。高丽的汉语教科书中提到“煎饼”,又有“软肉薄饼”一名[61],可能就是煎饼加上煮得很烂的肉,就成为“软肉薄饼”。
此外,小麦亦可在脱壳以后,煮成粥饭食用。宫廷饮食中有小麦粥,便是用小麦仁煮成的,“或炊作饭,空腹食之”[62]。元代贫苦农民的生活是“麦饭稀稀野菜羹”[63],麦饭应该就是小麦仁煮成的饭。
四 其他粮食食品
大麦“可作粥饭,甚为出息”[64]。也就是说在脱壳以后,加水煮成粥、饭食用。宫廷饮食中的大麦汤,便是用“大麦仁二升,滚水淘洗净”,和羊肉等物煮熬而成的。大麦亦可磨成面粉,加工食用。宫廷中有大麦筭子粉,以大麦粉和豆粉混合制成[65]。民间食疗方有半夏拨刀,以大麦面和半夏、桂混合制作[66]。总的来说,大麦在食用方面和小麦相差很大,用途有限。
荞麦分布地区很广,在北方山后地区,荞麦“治去皮壳,磨而为面,摊作煎饼,配蒜而食。或作汤饼,谓之‘河漏’,滑细如粉,亚于麦面,风俗所尚,供为常食”[67]。这里讲的是两种食用方法:一种是像小麦面一样,“摊作煎饼”;另一种是像“汤饼”(面条)一样,“谓之‘河漏’”。“河漏”又作“合落”“饸饹”“合酪”。元代杂剧《西游记》中村农请社火前来表演,“请他吃分合落儿”,“子面合落儿带葱薤”[68]。“
子面”就是荞麦面。“河漏”“滑细如粉”,实际上形状类似面条,是将荞麦面粉揉和成团后,用木制工具压挤而成的,一直到现在,北方不少地区仍有此食品。荞麦“中土、南方农家亦种,但晚收。磨食,溲作饼饵,以补面食,饱而有力,实农家居冬之日馔也”[69]。煎饼、河漏的制作在淮河以北都很普遍,但在江、淮以南则似少见。大都有软
子饼[70],说明江、淮以北亦用荞麦面制作干面食品。
粟一般用来煮粥、饭食用。宫廷食疗中的荆芥粥、麻子粥都用白粟米[71];民间食疗的人参粥、竹沥粥、雀儿粥、粟米粥也用粟米。黍“可以酿酒,又可作馔粥,黏滑而甘,此黍之有补于艰食之地也”。“赤黍米黄而黏,可蒸食,白黍酿酒,亚于糯秫。”[72]这就是说,黍米除煮粥、饭外,还可以蒸食。大都“有以黄米作枣糕者,多至二三升米作一团,徐而切破,称斤两而卖之”[73]。应即指此。民间食疗有黍米粥[74]。粱米常用来熬粥,宫廷饮食中有粱米淡粥,即用粱米熬成,其他如乞马粥、汤粥,亦用粱米[75]。民间食疗诸方中,用青粱米的为数甚多[76]。
豆类加工食用的方法多种多样。“其大豆之黑者食而充饥。黄豆可作豆腐,可作酱料。白豆、粥、饭皆可拌食。”小豆中的菜豆,“人俱作豆粥、豆饭,或作饵为炙,或磨而为粉,或作曲材。其味甘而不热,颇解药毒,乃济世之良谷也”[77]。其他如赤豆、白豆、豇豆、豌豆等,亦可作粥、饭。宫廷饮食中大量使用豆粉。水晶角儿、荷莲兜子均用豆粉作皮。大麦筭子粉用“大麦粉三斤、豆粉一斤同作粉”,糯米粉粉用“糯米粉二斤与豆粉一斤同作
粉”,鸡头粉雀舌
子“用鸡头粉二斤、豆粉一斤同和切作
子”;鸡头粉血粉“用鸡头粉二斤、豆粉一斤、羊血和作
粉”;鸡头粉撧面“用鸡头粉二斤、豆粉一斤、白面一斤同作面”;鸡头粉
粉“用鸡头粉二斤、豆粉一斤同作
粉”;鸡头粉馄饨“用鸡头粉二斤、豆粉一斤作枕头”;以上是以豆粉和大麦粉、糯米粉、鸡头粉混合作粉、
粉、面、枕头(馄饨皮)加工食用。所谓“粉”“
粉”,应该就是今天粉丝一类食品[78]。在民间饮食中,豆粉可做煎饼、山药拨鱼等[79]。制作豆粉的,应是菉豆,也可能有其他豆。还有豌豆,“蒸者,皆可便食……今山西人用豆多麦少磨面,可作饼饵而食”[80]。此外还有回回豆,宫廷饮食中使用很广,常用来与羊肉、草果等一起熬汤,再加入他物。与回回豆有关的,大多应是外来的食品。
元代杂剧中常见“粉汤馒头”之名。如,“我的馒头粉汤蒸的熟”,“先请些儿粉汤……请个馒头儿看”[81]。“这早晚搭下棚,宰下羊,漏下粉,蒸下馒头。”[82]两种高丽汉语教科书中都提到“粉汤馒头”,《朴通事》说,宴会时上汤,第七道是粉汤馒头。光禄寺衙门“好汤食”,吃酒以后,“吃稍麦粉汤”[83]。《老乞大》记,“做汉儿茶饭”,“第七道粉汤馒头”[84]。“粉汤”是与馒头或稍麦搭配的。粉是“漏下”的,显然是指菉豆粉丝而言。因此,当时流行的粉汤,应是粉丝汤,也就是上面所说宫廷饮食中的“粉”或“粉”。
五 蒙古族和其他民族的主食
原来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以肉、乳为主要食物,几乎不吃粮食。与周围农业地接触较多后,粮食在他们的饮食中所占比重逐渐增大。13世纪40年代到达蒙古的教皇使节说:“他们既没有面包,也没有供食用的草本植物、蔬菜或任何其他东西,什么也没有,只有肉……他们把小米放在水里煮,做得如此之稀,以致他们不能吃它,而只能喝它。他们每个人在早晨喝一二杯,白天他们就不再吃东西,不过,在晚上,他们每人都吃一点肉,并且喝肉汤。”[85]当然,这讲的是一般人的生活,贵族将领不在此列。到了50年代,西方使节鲁不鲁乞在他的关于蒙古的报道中说:“至于他们的食物,我必须告诉您,他们不加区别地吃一切死了的动物。……他们用一只羊的肉,可以供给五十个人或一百个人吃。”在夏天,蒙古人只喝奶。在旅途中,他们早上能喝到小米粥,晚上有肉吃。到达蒙哥汗营帐时,供给他们的是羊肉和小米。做礼拜时,给教士们炒过的小米吃。鲁不鲁乞曾看见蒙哥汗喝“一种流质食物,这是一种面糊做成的食物,可使头脑舒适”。后来,为他们提供了面粉。蒙哥汗回到哈剌和林(蒙古国的都城,在今蒙古国额尔德尼昭附近)宫殿,外来的教士向他献上“两小块祝福过的面包和水果”,他吃了一块,把另一块送给别人。哈剌和林城的“东门出售小米和其他谷物,不过,那里难得有这些谷物出售”[86]。从鲁不鲁乞的记载来看,到13世纪中期,粮食在草原上的蒙古人饮食结构中已有一定地位,但所占比例仍是很小的。另一方面,13世纪上半期,许多蒙古人因战争及其他原因迁居中原及其他农业地区,他们的饮食方式受到农业地区居民的影响,粮食比重有所增加。窝阔台汗元年(1229)十一月颁布的圣旨,要各州城向“使臣人等”供应饮食,标准是“每人日支肉一斤,面一斤,米一升,酒一瓶”。九年(1237)八月的圣旨说,使臣到城,“应付诸牛马、羖等肉,不肯食用,须要羊肉,纵与羊肉,却又称瘦”。圣旨重申原来的规定,不许随便索要[87]。显然,进入农业区以后,物质生活条件起了变化,饮食生活方式不能不相应发生变化。蒙古国朝廷的这些规定,正是反映了这一变化。
忽必烈登基(1260),以大都为都城,大批蒙古人来到农业地区,来到城市,他们的饮食生活方式必然发生变化。粮食在他们的饮食结构中所占比重日益增大。但是,由于蒙古人原来很少吃粮食,除了熬粥以外谈不上有什么加工方式。来到农业地区和城市以后,他们的粮食加工方式,受汉族的影响最大,其次则受回回(来自中亚和西南亚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和其他民族的影响。写作于元代中期(1330)的宫廷饮食大全《饮膳正要》中所开列的粮食加工品种,以汉族传统食品为主,如面条、蒸饼、烧饼、角儿、兜子等,也有不少回回食品,如秃秃麻食。又有“搠罗脱因”“系畏兀儿茶饭”,畏兀儿就是今天维吾尔族的祖先。还有一些主食品种,显然不是汉族食品,但难以断定其来源。例如“马乞”,“系手搓面,或糯米粉、鸡头粉亦可”。用“白面六斤作马乞”,加羊肉炒成。还有前面提及不少以回回豆子和草果、羊肉熬汤的粉、粉、面、血粉,也应是其他民族的食品。宫廷如此,其他内迁的蒙古人也应如此。至于仍然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他们的饮食方式变化不大,吃的粮食仍是有限的。
元代大批回回人东来,大江南北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踪迹。回回人是今天回族的祖先。他们带来了自己独特的饮食方式。元代杂剧《郑孔目风雪酷寒亭》中描写回回人家“吃的是大蒜臭韭、水答饼、秃秃茶食”。“那婆娘和了面,可做那水答饼,煎一个,吃一个。”[88]水答饼显然是油煎面饼。“水答”的含义有待研究。秃秃茶食就是上面所说的秃秃麻食,“系手撇面,补中益气”,用羊肉炒,加各种调料[89]。高丽的汉语教科书中亦有记载,《老乞大》记“汉儿茶饭”第六道为“灌肺、蒸饼、脱脱麻食”[90]。《朴通事》记使臣到驿站,站上供应白面,除了扁食之外,“撇些秃秃么思”[91]。民间饮食著作中亦载有此物:“秃秃麻失,如水滑面,和圆小弹剂,冷水浸,手掌按作小薄饼儿,下锅煮熟,捞出过汁,煎炒酸肉,任意食之。”并将它收在“回回食品”之列[92]。秃秃茶食、秃秃麻食、脱脱麻食、脱脱麻失均为同音异译(tutumaš),“这是一种14世纪突厥人中普遍食用的面条……当今阿拉伯世界的烹饪书籍中也都有其名”[93]。从上面几条资料可以看出,秃秃麻食在当时是流行的,上至宫廷,下及民间,不仅蒙古人而且汉人(杂剧中“那婆娘”就是汉人)都喜欢食用。可能因为在汉人中已普遍流行,所以《老乞大》的“汉儿茶饭”中将它也列入了。民间饮食著作的“回回食品”中的“设克儿匹剌”“八耳塔”“哈尔尾”“古剌赤”“即你匹牙”都是用面粉或豆粉加蜜及各种果仁制作的糕点类食物,此外还有“卷煎饼”和“糕糜”,前者是以各种果仁细切,“用蜜、糖霜和,加碎羊肉、姜末、盐、葱调和作馅,卷入煎饼,油炸焦”。制作方法和汉族传统煎饼相似,但馅兼有甜、咸,另有特色。后者是将“羊头煮极烂,提去骨,原汁内下回回豆,候软,下糯米粉,成稠糕糜。下酥、松仁、胡桃仁,和匀供”。这是一种米粉糊。上面几种“回回食品”名称用音译,这两种名称则是用汉文食品名称意译了。但是这些食品似乎在当时并未为其他民族广泛接受。
上面说到宫廷饮食中有畏兀儿人的“搠罗脱因”,它以“白面六斤和按作钱样”,加羊肉、羊舌、山药、蘑菇、胡萝卜、糟姜,“用好酽肉汤同下炒,葱、醋调和”。和秃秃麻食很相似[94]。但是除此以外我们对畏兀儿人的粮食制作可以说一无所知。民间饮食著作中的“女直(真)食品”有“柿糕”“高丽栗糕”两种。前者用糯米一斗,大干柿五十个同捣为粉,加于煮枣泥拌捣,用马尾罗筛过,上甑蒸熟,再加入桃仁、胡桃仁杵成团,用蜜浇食。后者将栗子阴干去壳捣为粉,再加糯米粉拌匀,蜜水拌润,蒸熟食用[95]。两种都属于糕点一类,可以算是粮食的加工品。“高丽栗糕”顾名思义应是高丽的食品,显然是女真人从高丽学得,时间一长,成了本民族有代表性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