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举与文学视野下的明代会元及其别集研究
- 周勇
- 3305字
- 2025-04-22 16:10:20
一 考试体系和科名体系
关于明代科举考试的级别,学术界有三级、四级、五级等几种说法,较通行的观点认为,明代实行乡试、会试、殿试三级考试,如吴宣德《中国教育制度通史·明代卷》、王凯旋《明代科举制度考论》等均持三级说。而刘海峰先生认为“明清时期科举大体分为童生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四级”[23]。郭培贵先生则将科考、乡试、会试、殿试和庶吉士考试并列为明代科举考试的五级体系[24]。笔者认为,在考试体系中是否构成一个独立的层级,主要看是否因此获得某种科名或者获得某种应试资格。基于此一认识,科名的概念便应首先加以界定。齐如山在《中国的科名》中说:“(科举)造成了一项科名的阶级,由秀才到状元,共有十几种名词,这些名词既非官衔,又非功名,特别起了个名词曰科名……中国的这个科名阶级,则既非官员,又非平民,乃特殊的一种性质。”[25] 齐如山未对科名概念作正面定义,只用举例法和排除法说明了它的部分内涵。翟国璋主编的《中国科举辞典》将科名解释为“经科举考试所取得之各级名次”[26],这一释义并不准确,因为只有解元、会元、状元、传胪、经魁这样的特殊名次才成为科名之一种,并非“各级名次”都是科名。
笔者认为,科名就是科举功名,虽然功名一词含有功业的内涵,而生员、举人、进士等在出仕之前都还没有建立功业,但作为社会上带有期许和艳羡意味的称呼,则未尝不可。如果要正面对科名给出定义,则大致可以说:科名是通过各级科举考试而取得的、为社会普遍认同的科举功名头衔,它不是官位,而是带有政治性、学术性、等级性的身份符号,其拥有者在政治上享有准官僚的待遇,在司法、礼仪、经济上享有相应的特权,在学术文化上具有一定造诣,读书士人取得了科名即属于士大夫阶层。[27]如果列举唐宋以来对科名一词的使用情况,可以看到如:
丽句传人口,科名立可图。(贾岛《长江集》卷7《酬胡遇》)
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名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王安石《临川文集》卷41《本朝百年无事劄子》)
襄府纪善三衢江秉心,录其先世科名并所受赐诗及行实遗文,而附以当时名胜之文有关于江氏者,为一巨册。(杨士奇《东里文集》卷3《桂岩集序》)
在明代,科名通过科举考试而获得,考试的层级决定了科名的等级,两者具有直接关联,故我们可以根据科名的内涵来判断考试的层级。为免叙述之词费,我们将明代科举考试的层级列表,见表2-1。
表2-1 明代科举考试的主干层级

表2-1 明代科举考试的主干层级续表

① 可以参加乡试的并非所有在学的生员,而是经过科考选拔的生员,一些学者称之为“科举生员”。同时,其他杂色人等亦可参加科考,从而取得乡试资格,如《明英宗实录》卷118“正统九年秋七月丙辰”条云:“上曰:‘求贤之路,不宜阻塞。生员、儒士、军生,还着提督学校御史考察入试。其吏典、承差人等,礼部严切考察,果通经无过犯,俱容入试。’”(第2379页)可知,通过科考的生员只是乡试应试者的主体,此外尚有儒士等各类应试身份。
② 乡试主考官,明初俱于儒士、儒官内选聘,永乐十二年甲午科始命翰林官主试应天府及北京行部(即后之顺天府)乡试,至嘉靖六年方如两京之例,委任京官二员主试各布政司乡试。
③ 明清会试之功能可视作选拔进士,因为殿试不再黜落,会试中式便算是已中进士。另外,会试亦可视作确认殿试资格之考试,因为会试中式者若不参加殿试,仍不能称作进士。
④ 乡试中式者为举人,而举人经过殿试才成为进士,会试中式者并没有相应的名号。故明人在指称会试中式举人者时,往往仍沿用贡士之古称,但明代落第之举人也仍是贡士,这与清代以贡士专指会试中式者不同,为便于区别,在此姑以“准进士”称之。
表2-1仅列出了明代科举考试纵向的主干层级,因为贡生、监生系统尚有许多科名类别,其中有些科名亦通过考试获得,为了简化,在此不列。因此,我们以是否获得科名或上一级考试的应试资格为标准,将明代科举考试分为六个层级,即童生试、科考、乡试、会试、殿试和馆选,对应的科名为生员、举人、进士、庶吉士。其中科考和会试是为上一级考试确认应试资格的考试,其他四种是直接获得科名的考试。应该指出的是,生员是科名的起点,获得了生员的资格便算是跨入了“士”的行列而与一般平民有了区别,正如明人所云:“一入庠序,便自清高。乡邻敬重,不敢欺凌;官府优崇,不肯贱辱;差徭概州县包当,词讼各衙门存体。”[28]生员所享有的诸如役税豁免、司法减责等特权,正是科名身份带来的,所以,我们把获得生员科名的童生试算作考试体系中的独立一级。[29]
我们所关注的会元,是会试产生的榜首,但会试的功能在于进士的初选,其后的殿试不再黜落,这就使会试在考试体系中的独立性较乡试和殿试为弱。会试与殿试之间相距不到一月时间,为时甚短,殿试的庄严隆重、状元的荣耀显赫、金榜题名的哄传天下,都不免令会试有些黯然,因此,会试中式与会元科名竟不大为人所注意了。虽如齐如山所云,“以后为官之履历中,倘非翰林以上之科名,则他永远会写会元,不写进士”[30],但这主要是清代的情况。在明代,会元多入翰林院,所以在明人的文集中较少提及会元这一名衔,多以“捷南宫”“为南宫第一人”等代指,只是在隆万以后,为着科举用书的销路起见,书商们多在书名上冠以会元的名头,以耸动视听,如《新刻陶顾二会元类编苏长公全集》《新刻汤会元辑注国朝群英品粹》等,这些出版物主要供士子揣摩举业之用,其敲门砖的性质显而易见。可见,“会元”这一名称在非正式的、世俗化的场合才较多使用,较之状元,一般不读书的民众对会元之名或许不大知晓。
会元名声甚至不如解元,获取的难易度是其主要原因。一个读书人从童生开始,要达到最高层的进士或庶吉士,其难度之大、关口之多可想而知。清末梁启超的描述是:“邑聚千数百童生,拔十数人为生员;省聚万数千生员,拔百数十人为举人;天下聚数千举人,拔百数十人为进士。复于百数十进士,拔十数人入于翰林。”[31] 梁启超是取概数而言的,学界则有更为精确的录取率统计[32],大致而言,明代童生进学成为生员的录取率在5%左右,科考的录取率在10%左右,乡试录取率在明初稍高,中期之后低至3%—4%(即所谓的“三十取一”),会试录取率平均为8%—9%,殿试因不再黜落,其录取率等于会试,而各科庶吉士的平均录取率为8.5%。我们注意到,乡试的录取率不仅在各级别的录取率中最低,而且若算上科考10%的因素,那么生员成为举人的最终比率可能在4‰上下。也就是说,中举较之中秀才和中进士都要难很多,无怪乎明代久困诸生的例子极多,如归有光、文徵明、艾南英、徐渭等都是以高才而久困于有司的。相对而言,会试的录取比率接近10%,比中举容易许多,故当时有“金举人,银进士”之说。[33] 科名获取的相对困难,是解元受人重视的原因之一,解元之后再连捷于会试,则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明代多级别、连续性的考试体系和科名体系,形成了士人群体自下而上、人数逐级递减的金字塔形的尊卑等级。等级与权益挂钩,遂形成了弥漫于整个社会的功名崇拜现象和社会心理。各种科名因其获得的难易度和稀缺度的不同,分别享有不等的获利机会。在政治权力方面,贡生、监生、举人、进士之间的差别很大,且越到明代后期这种差别越大,以至形成“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的选官惯例[34],京官要职由进士居其大半。万历以后更成为定例,“州县印官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乃为贡生缺。举贡历官虽至方面,非广西、云贵不以处之”[35]。明人颜廷榘云:“今世学校之设同,而取士之制异。所习者词章,所重者科目,故其授职进秩,岁贡士(贡生)不得与乡贡(举人)齿,乡贡不得与进士齿。其间得列于缙绅者,乡贡百而一,岁贡千而一耳。”[36] 在这样的等级体制中,状元、会元、庶吉士等高端科名当然也就享有最为丰厚的政治资源、社会资源和文化资源。纵观明代会元群体,除像黄子澄、周延儒、陈名夏那样卷入激烈的政争之中而不得善终者外,其他绝大多数都是平步青云,宦途较为显达的。会元由科举精英自然地成了政治精英,进而也成为社会的文化精英。他们是明代正统文化、精英文化的代表,在其创作中留下深刻的身份痕迹。在后面的讨论中,我们将从会元的政治身份这一视角来观照其集部创作中的某些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