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觐见“造化”

向下的血肉长廊中。

导师先迈了一步，师妹紧随其后，周不易也跟上了这两人的步子。

三人一同走下阶梯，长廊深邃无尽。醒来约莫十分钟，背后的光亮已完全消失，仅余视野中一抹微小的光亮，随后他们来到了一扇敞开的铁栏杆前。

铁栏杆是打开的，里面陈设依旧，这里和外界不同，导师和师妹眼里全是陌生，反倒是周不易在这里找到了些熟悉感。

他那个时代的遗物——电脑、热水壶、柴油发电机、行军床、海报……乃至育林中学现今仍在教授的课本，一应俱全。

这让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胆寒。

因为这地方在那场“地震”中“幸存”下来了，原封不动，保存了千年之久。

师妹和导师倒是没在意这些摆设，他们更关心的是在这个屋子正中。

那里有团小木屋般大小的巨大腐肉！腐肉四周用鲜血刻画了阵法，上面没有任何尘土，干净如新，整体呈现出暗红色，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死寂。

师妹激动得有些结巴：“这是血肉炼成大阵的阵眼？这是造化天君的成道之所！”

“只要破坏了这地方，破坏了天君的‘成道之基’，破坏这最后的血肉炼成大阵，就将彻底终结这位污染此世的天君。”

嗯！听着师妹兴奋到颤抖的话语，周不易眉头微皱。

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在这两小只还停留在思考和言语上时，蛇发导师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去确认那“腐肉”的状态了，穿过铁栏杆，金属化为齑粉，她缓缓探出了手。

可在导师这手触碰那腐肉的一瞬间。

蹭——

这“腐肉”迅速裂开了一条缝隙，一团圆润的白肉涌出，然后演变成一颗眼球。

眼白中密布血丝，眼珠扫视过三个人。

随后在眼球旁侧，又裂开了一条缝隙，唇舌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是一张嘴巴。

嘴巴开始说话了！伴随着一声悠远的长叹，混杂着无数的人声，但这些都听不清楚，只有一个声音是最主要的。

“哎……造主果然从未公平。”

“我从你们三人身上看到了不公，现在，就让我来了却你们的心愿。”

“公平！公平！公平！”

公平？这位天君好像一直在强调公平！

嘶哑的嗓音是徐旺的声音。

周不易还没反应过来，只是顷刻之间，他、师妹和导师三人就被一股突然降临的拉力强行黏合在了一起，紧紧贴着彼此无法分开。

而在他们接触的那一刹那，皮肤在颤抖，肌肉的酥麻感在身体中匀开。

更加诡异的是，他们三人在没有察觉到任何痛苦的情况下，这接触的位置，居然开始出现了血肉融合的情况。

血肉融合！他们三人居然在悄无声息地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这就是“造化”天君的规则，无法反抗、任谁也不例外。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这种融合是在所有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发生的，仿佛这一切就是本该如此的自然规律，没有痛苦、不适。

周不易本来也是不应该注意到这点的，但导师看见了。

她一念至，蛇群宛若黑潮般汇聚于身，咬坏了连接处的血肉，不过即便如此，她对于如此变故也并不生气，反而她在笑，狂笑不止。

那得意的嗓音没有丝毫作假。

“你这状态，果然！你差不多快死了，如今只剩下了本能。”

“曾经支配无数血肉造物的主宰，现在却是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笑了。”

导师的嘲弄没有让周不易感到任何放松，刚才的变故要不是导师出手破坏了平衡，他可能现在还未能清醒，直接就在无声无息中被转变了。

就这？还仅仅只是本能，周不易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导师笑声骤停后，鲜血于地面迸溅的细碎声响。

是的，导师出手了，她没有任何犹豫，在挣脱控制的第一瞬间，她就已然下了杀招；轰击而出的手刃，试图直接将那血肉切割，一下、两下……

造化天君的遗骸没有反抗，沉默地忍受着。

导师能轻而易举挣脱的陷阱，周不易和师妹却被牢牢囚于其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负距离接触了！

是的，他们部分身体组织已经开始了融合，骨头也不例外。

虽然这种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但感觉上并不坏。

这接触的地方伴随着肉体的酥麻，没有任何痛苦、刺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清爽的温热，除去这些以外，周不易能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正在渗入自己的灵魂！那是一种源自灵魂中的渴望、热烈、欣喜……这是当下师妹的真实情绪。

这就是“造化”的威能？

融合，自然是双向的？师妹此刻感受到了周不易刚刚的困惑。

她言语有些自嘲：

“师兄，‘造化天君’确实死了，只剩下了他的本能，我们能平安站在这里就是证明。要是完整的天君，估计他扫我们一眼，我们就成为新的个体了。”

天君那是什么人物？是站在整个修仙界顶端的存在，就周不易现在这三脚猫的状态，他能被多看一眼不神魂崩解，这都是对天君的侮辱。

噗——

导师的手刀劈砍出了残影，四下血肉横飞，鲜血从脚下汇聚，蔓延至四面八方。

当下，导师状若癫狂。

“9号实验室”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终极目标，马上就要达成了——造化天君、真灵烬灭。

百刀、千刀……

她顶上的青丝化为了长蛇，向那一堆腐肉撕咬，张开毒牙与巨口，将其烂肉吞入腹中；

她的双手插入了那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把里面的眼白搅碎，眼珠子挖了出来；

血腥、切割，那些血肉被直接剁成了肉末，弥散至整个空间。

一切好像就在向着胜利迈进！

但……

周不易感觉手臂上有些瘙痒，低头猛然看见，他的肘关节处好像多了块肉；不对，这肉好像本来就是长在上面的，等等……这是“造化天君”的血肉。

而今，被导师切割下来的肉块并没有失去活性，相反，他们还在践行着天君的法则。

融合、共生。

“导师，你。”

周不易即便是死亡，也不过是大梦一场，所以自身的安全是不用担心的，他现在所关心的是场中的导师。

导师被这声音打断，停了下来。

现在，她的模样也彻底面目全非了。

原本乌黑的蛇发，沾满了肉块和眼睛，身上到处都是嘴的，她没有战胜“造化天君”，相反，她还成为这位天君的养料。

导师似乎从地上的碎片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她笑了：“原来，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随后她抬头看向了师妹，身上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个女孩。

意念所据，融合被终止了，造化的法则暂时停止，周不易和她从相融处直接分开。

导师声音不再如之前的清脆，而是变得沙哑古怪，似有万千声音混杂在其中，她说：“丫头，还记得我之前嘱咐你的吗？告诉‘猎人’，‘造化’的本源与我合二为一，杀死我，然后彻底消灭他。”

原来，导师是故意那么做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语落，偌大的地下工程中涌入是一阵冷风，风轻轻一送，反馈到两小只身上时，就成了一种无可抵抗的压力。

两人如同被无形巨手操控的木偶，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身体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飞起、后退。他们身后的血肉仿佛有生命般自动让开，形成一条通往地面的甬道。

“啪！”

只是片刻，两小只一个屁股蹲被摔在地上，他们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变故来得太快了，或许还不超过五分钟，师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声嘶力竭地想要爬回去，口中叫嚷着：

“导师！”

周不易自然明白刚才托孤的含义，他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抱住了小丫头，“你冲上去！老师的努力就白费了。”

或许是这话起了规劝的作用，决心赴死之人眼中闪烁着迷茫，她再一次犹豫不前了。

她哭了，号啕大哭！

一分钟、两分钟……

比师妹先醒过来的，是整个育林中学。

地下的导师成为“造化天君”的养料，这位曾经支配旧日的主宰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

整个育林中学，不，整个叠川市中的血肉受到了鼓动，它们失去了本来的意志、受到了召唤，从四面八方向这方寸之地涌动，形成了一场遮天蔽日的猩红之雨。

“轰轰轰！”

失去血肉支撑的建筑不断倒塌，如同末日降临前的赞歌；而在这操场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包裹了整个石柱。

那血茧上生了无数嘴巴，它们以不同的声音共同梵唱。

“人人生而平等，但造主从未公平。”

这合唱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响彻整片天空。

嘀嗒——

不知何时，天空中下雨了。

是血雨。

师妹的哭声被雨声和梵唱声彻底掩盖，她接受了这宿命，导师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

她悲戚：“为什么？为什么？”

或许，她是知道这一天会终将到来的，但他还是难以接受如此宿命。

周不易被雨淋地身子微冷，将师妹转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师妹沉在这怀中，像是即将溺水之人，哭声越来越弱。

不知过了多久，她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张玉符，玉符的一角被写下了“猎人”二字，师妹将其贴在自己的眉心，玉符凭空燃烧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好似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她喃喃自语：“师兄，导师此生都在执着于杀死‘造化天君’，这是她的信念。”

“她所有的亲人、朋友，全部死在了那场战争中，死去者被‘造化’转变成了那些蠕动的血肉，灵魂被死死困于其中。为什么导师执着于杀死‘造化天君’？那是因为只要‘造化’一日不死，那些英雄们的灵魂就一日无法解脱。”

师妹眼神痛苦、无助。

“可……可是这关我什么事情啊！”

师妹抬头，言语中带着懊悔与压抑的情绪：“我诞生于这个该死的地方，我是被导师捡来的孩子，我的世界从一开始只有师兄你和导师两个人。”

“直面天君，导师会死的！”

师妹红着眼睛，她是自私的，言语声嘶力竭。

导师交代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现在她要开始自己的复仇了。

她从怀中拿出些许头发和液体，从兜里找到了半块还未污染的灵石。

意念催动灵气，灵气展开法阵。

她哭诉着：“近亲者的白发、弑父者的苦泪……师兄，导师一直在寻找‘造化’，而我一直在完成‘分化大阵’，这阵法是我找到的，足以熔化那血肉高墙的办法。”

“我不关心这个狗屁天君，我不认识死在那场战争中的人，过去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想和导师、和师兄在一起，一起离开、一起看看这片血肉之外的世界。”

“师兄，现在我没机会了，如果你有机会的话，能帮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在师妹的眼泪流淌中，她榨干了自己的生命，推动法阵，灵气编制成密不透风的牢笼，那坚不可摧的血茧居然在这个阵法的影响下开始了溶解。

天君的力量，居然被损毁了！

但……师妹的修为和天君比起来实在是太弱了，这溶解还没赶上再生的速度，可她依旧没有放弃，依旧在坚持。

血雨从云中倾盆而下，落在大地上如同悲鸣。

周不易起身，悄悄离开。

他要醒来！从梦中醒来！

眼下的“造化天君”不可战胜，那么过去的呢？

眼下已经确定石碑下的防空洞中藏有“造化天君”所镌刻的阵法，所以现在一切已经有了线索，只要周不易能回到现实，揭露这场阴谋，那么“造化天君”将会彻底失去“成道之基”；

之后，叠川市也将不会遭遇那一场注定的“地震”；

“造化天君”不会诞生，那么导师、师妹也不会死于今日。

一切都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