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穿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勾勒出摇曳的光痕。我挣扎着撑开眼皮，颅腔内仿佛灌满了水银，连抬头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闹钟的尖啸划破寂静。我伸手去够手机，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机身——像触碰一团雾气。
“怎么回事？“我猛地弹坐起来，眩晕感如潮水袭来。再次尝试触碰，结果依旧。我的手掌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态，能清晰看见地板的花纹。
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镜面反射出空荡荡的墙壁和泛着冷光的瓷砖，唯独没有我的身影。寒意如毒蛇顺着脊背攀爬，我颤抖着触碰镜面，指尖传来真实的冰凉触感。
“这不可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尖锐而清晰。这不是梦境。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南木穿着那件我去年送他的深蓝色家居服走了进来。衣领处还留着上次火锅溅到的油渍，我曾信誓旦旦说周末要帮他洗干净。看到空荡的床铺，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持续尖叫的手机上。
“小雨昨晚没回来？“他拿起手机的动作轻柔得像捧起雏鸟，拇指下意识摩挲着屏幕上那道裂痕——上周暴雨天我急着给他送伞时摔的。当时他捧着我的脸说“手机哪有你重要“，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睫毛。
关闭闹钟时，他嘴角牵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屏保是我们去年初雪时的合影，我的鼻尖冻得通红。通知栏里静静躺着一条来自他自己的消息：“纪念日快乐，我的小雨。“发送时间是凌晨整点。他总是这样，连自动发送都要卡在最有仪式感的时刻。
今天是四月一日，我们相恋三周年纪念日。我冲到南木面前声嘶力竭地喊叫，他却只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走向厨房。
他将昨晚剩下的米粥倒进砂锅，蒸汽模糊了他的轮廓。我试图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再次穿过他的身体，那种虚无感让胃部痉挛般绞痛。
门铃突然响起，张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雨在家吗？秋梨膏做好啦。“
这罐秋梨膏来得正是时候。南木的咳嗽已经持续月余，每次深夜都被他压抑在枕头里的闷咳惊醒。
“张婶您太客气了。“他接过玻璃罐时，指腹擦过罐身上凝结的水珠，“进来喝杯茶吧？“
“灶上还炖着汤呢。“张婶摆摆手，围裙口袋露出半截梨树枝。她转身时突然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的方向。
送走张婶后，南木发了条语音：“看到消息...回个话好吗？“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如蜿蜒的河流。茶几上那罐秋梨膏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光泽，沉底的梨皮让我想起上周熬夜熬枇杷膏时，固执保留的果肉纤维。
手机突然震动，请假申请通过的提示音格外刺耳。南木删掉了“知名作家独家专访“的采访提纲，那是他准备了半个月的专题。
暮色渐浓，我蜷缩在黑暗的客厅角落。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南木的最新消息刺入眼帘：“小雨，一整天了，你到底在哪？“
泪水在眼眶积聚，却无法滴落。我冲出公寓，闯入熙攘的街道。行人如潮水般穿过我的身体，他们的体温、香水味、交谈声都与我无关。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松开手中的气球，红色气球晃晃悠悠升向天空。我本能地伸手去接，气球却穿过掌心继续上升。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转头对我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不知走了多久，中央公园的梧桐树映入眼帘。长椅上一对情侣依偎着分享冰淇淋，女孩突然凑上去舔掉男孩鼻尖的奶油。这个画面像钝刀般扎进心脏——去年春天，我和南木也在这张长椅上，为最后一口抹茶味冰淇淋笑闹不休。
“请苏小雨女士速到公园管理处。“广播突然响起，我的脚步猛然停滞。
应该是南木来我们最常散步的地方找我了。
“喂，发什么呆呢？“
身后传来清冽的男声。转身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胸前警徽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你...能看见我？“我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丝。
“嗯。“他向前半步，镜片后的眼睛如深潭，“我叫林逸，刑警。从小就能看见一些...特殊存在。“
我语无伦次地讲述遭遇，林逸的眉头逐渐拧成死结。
“所以，我是不是...死了？“
“事情可能更复杂。“他压低声音，“我经手过类似案件，通常背后另有隐情。“
“什么案件？什么隐情？“
“先别急。“林逸环顾四周，“你最后的完整记忆是什么？“
“昨晚我明明回家了...等等，好像听到门铃...“记忆如打碎的镜子，每个碎片都折射出不同角度的真相。林逸的表情愈发凝重。
与此同时，城南警局的白炽灯将南木的影子钉在墙上。他填写失踪人口报告时，钢笔在“程雨，女，25岁“处洇开一团墨迹。
“最后一次联系是？“值班警官打着哈欠问道。
“昨天早上。“南木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晚上回家她就不见了，但手机、钱包都在。“
“说不定临时出门？也许她...“
“不可能。“南木猛地抬头，眼球布满血丝，“今天是我们三周年纪念日。“
警官们交换眼神：“例行询问，你们最近有过争执吗？“
南木的拳头砸在登记台上，墨水瓶惊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离开警局，南木沿着我们常走的路线挨家询问。转角咖啡馆的店员认出了我的照片：“她昨天下午来过，买了拿铁和红丝绒蛋糕。“
“一个人吗？“南木的指甲陷入掌心。
店员低头擦拭咖啡机：“没太注意。“
南木的眼神瞬间黯淡，像被吹熄的蜡烛。
公园长椅上，林逸记录着我提供的信息。“你们感情很好？“
“嗯。“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计划明年春天结婚。“
“他有任何反常举动吗？“
我摇头：“昨天还为面条要不要过凉水争执...“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南木举着我的照片穿过草坪，正在询问遛狗的老人。
“南木！“我脱口而出，随即苦涩地意识到他听不见。
南木拨通了我闺蜜李薇的电话：“李薇，我是南木...你最近见到小雨了吗…一时说来话长…嗯好…一会见“他的声音像是被砂轮打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痛楚。
李薇打开门的时候，南木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椎般垮下来。他沉重的身躯倚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木纹里，在漆面上留下几道苍白的划痕。
“小雨在你这儿吗？“他的声音像是从碎玻璃里挤出来的，“她...不见了...“
李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伸手拽住南木摇摇欲坠的身体，触到他衬衫后背一片冰凉的汗湿。“先进来。“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我给你倒杯热水。“
南木像个断线木偶被拖进客厅，膝盖撞在茶几上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李薇家墙上那张我们三人的合照——去年生日时拍的，我的嘴角还沾着奶油。
“所有能联系的人都问遍了。“南木突然抓住李薇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就差...没敢告诉她父母...“
李薇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通讯录名单一个个变成已拨电话。随着每个摇头的回应，室内的空气似乎被一点点抽走。最后她猛地站起来，马克杯在玻璃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我们去调小区监控！“
监控室里，显示屏的蓝光将南木的脸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画面跳转到昨天傍晚6点23分，我拎着购物袋走进小区大门的背影。米色风衣下摆被春风吹起，发梢在夕照中泛着浅棕色的光泽。
“停！“南木的指节重重砸在暂停键上。画面定格在我侧身让路的瞬间，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就是这里...“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之后呢？之后她去哪儿了？“
保安战战兢兢地拖动进度条。接下来的画面里，我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再也没有出现。南木突然揪住保安的衣领，亚麻布料在他指间皱成一团：“这不可能！她明明进了小区！“
月光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监控室的寂静。屏幕上的画面循环播放着——我走进小区大门，却从未在任何一个镜头里走出来。南木的手指深深掐进保安制服的肩线，布料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她进来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她一定还在里面。“
保安再三确定监控录像完好无损，没有删改痕迹，没有故障提示，可我就是凭空消失了，像被夜色溶解的雾气。南木的指节在桌沿磕得发白，直到李薇轻轻按住他的手腕，他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痕。
回到公寓时，门锁的机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南木没有开灯，月光从落地窗泼进来，在地板上凝成一片冷色的湖。他来回踱步，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又坍缩成模糊的一团。
第三十七次拨打我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电子女声。他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微微颤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我赤脚踩过木地板的轻响，听见我在厨房哼歌时走调的音节。
可睁开眼时，房间里只有月光，寂静，和他自己破碎的呼吸。
笔记本摊开在茶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时间线：
周二19:03火锅店小雨往我碗里夹肥牛
周三07:15玄关她踮脚帮我系领带时蹭到下巴
周四18:42阳台她说晚霞像打翻的草莓酱
“没有异常...完全没有...“南木对着满墙的便利贴喃喃自语。玄关处我的粉色拖鞋依然保持着内八字摆放，鞋尖正对大门，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急促的敲门声撕裂了寂静。
南木扑向门把手的动作带倒了衣帽架。门外站着林逸，他的警徽在廊灯下泛着金属冷光：“刑警林逸，关于失踪案，我们有了新线索。“
当林逸的目光扫过客厅时，我看见餐桌上摆着冷掉的糖醋里脊——那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南木手忙脚乱做出的杰作。如今酱汁已经凝结成琥珀色的胶质，表面浮着星点油花。
“你们从大学就在一起？“林逸的指尖抚过书架上蒙尘的毕业相册，停在我们穿着学士服的合影上。
南木的喉结动了动：“是我追的她。“他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你说有线索？“
林逸突然说出一个只有南木知道的秘密：“小雨大腿内侧有蝴蝶状胎记。“在南木骤变的脸色中，他又补充道：“而且她现在的羊毛卷...不如黑长直适合她。“
接着他做了个我们大二时发明的暗号——右手虚握成拳，小指突然弹开。
“你是谁？“南木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
林逸直接看向我所在的位置：“小雨现在就站在你左手边两米处。“
“滚出去！“南木猛地掀翻茶几，玻璃杯在地上炸开晶莹的碎片。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暴起：“别拿她的失踪开玩笑！“
我试图证明存在，颤抖的手穿过杂志架。纸页沙沙作响的声音里，南木却只是关上窗户：“哪来的穿堂风...“
“我们走吧。“我拉住林逸的袖口，看着南木通红的眼眶，“他需要休息。“
林逸留下名片时，南木正盯着地板上某处虚无。直到关门声震落玄关的灰尘，他才如梦初醒般抓起名片。
深夜的卧室，南木蜷缩在我的位置，把我的枕头勒得变形。柑橘洗发水的味道从棉布缝隙里渗出，他深深吸气时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月光像液态白银从窗帘缝隙渗入。凌晨三点十七分，南木突然惊醒，右手本能地探向身侧。当指尖触到冰凉的床单时，一声幼兽般的呜咽从他齿间漏出。
我跟林逸回到他的公寓。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单身刑警的住所整洁得近乎刻板——灰蓝色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书架上的案件档案按编号排列，连玄关的拖鞋都呈标准45度角摆放。
“这就是我暂时的栖身之所了？“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产生轻微回声。
林逸正在厨房烧水，不锈钢壶嘴喷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侧脸：“不，我们要查清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转身时，镜片反射着冷光，“毕竟，能看见'他们'的，通常离'他们'也不远了。“
是的，而此时他们正在暗中观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