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众人相处的半个月里,褚星砚渐渐融入了这个环境,对弘文馆有了深入的了解。出入弘文馆的,有上百位青年学子。这些学子大致分属两大阵营。
其一,是唐初便依附李唐的关陇旧贵族。当年,李渊、李世民父子逐鹿天下,长孙氏、宇文氏等关陇名门,以及部分关东旧部紧紧追随,为李唐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凭借着开国之功,他们在朝堂上占据着重要的位置,长期把控着朝政大权。
另一阵营,则是武则天荣登后位后大力提拔的寒门才俊。刘仁轨、许敬宗,还有姚崇、娄师德、宋璟等人,出身贫寒,却凭借自身的才华与努力,一心想要打破旧贵族对朝政的垄断。
当年在武则天立后一事上,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上官仪、裴炎等为代表的朝中旧贵族势力强烈反对。武则天成功登上后位后,对这些顽固势力展开了一系列打压,而寒门出身的新兴官员则得到重用,逐步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凭借出色的才能和高尚的品德,备受武则天的倚重。
在弘文馆,两大阵营学子们时常围绕朝政热点,各抒己见,对时弊展开激烈的辩论。在这浓厚的氛围里,褚星砚深受启发,每日都收获颇丰。
晨光初照,弘文馆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青年学士们早已围坐一处,就时政议题展开激烈辩论。有人挥斥方遒,痛陈时弊;有人引经据典,据理力争,每个人都渴望一展胸中抱负,场面热火朝天。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馆内的青砖上。学士们转换活动,开始相互切磋技艺。书法案前,笔锋游走如龙蛇;绘画桌上,丹青晕染似云霞;诗词唱和处,妙语连珠,文采斐然。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余晖将弘文馆染成一片火红。学士们仍沉浸在各自的爱好中,丝毫未觉天色已晚。萧毓手捧茶盘,脚步轻盈,穿梭在众人之间,为大家添上散发着袅袅香气的蕊珍茶。
与此同时,她点燃醉芳菲熏香,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让整个弘文馆沉浸在优雅的氛围中。或许正因有这茶香与熏香相伴,来弘文馆的青年学士日益增多,大家的学识也愈发精进。
就在众人沉浸在切磋中,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弘文馆的门缓缓晃动。一位公子身着水墨色长衫,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神色略显匆忙,右手中还提着一瓶葫芦形的美酒。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脚步踉跄地走进来。
刹那间,原本喧闹的弘文馆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凝固一般。众人目光齐聚在这位公子身上,好似他带着某种神秘魔力,让大家不由自主地噤声。
萧毓正穿梭在众人之间,为大家续茶,忽然察觉到弘文馆内气氛骤变。原本热烈的讨论声、切磋声,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安静。馆内压抑的氛围,如乌云压顶,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心下疑惑,悄悄凑近身旁的刘恒岳——刘仁轨丞相之子,低声问道:“刘兄,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这般拘谨,让人好不自在。”
刘恒岳目光警惕地瞥向门口,身子微微前倾,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瞧见那公子了吗?他是武后族兄武惟良之子武业宗。虽说才华出众、相貌堂堂,可仗着武氏一族的权势,平日里骄横得很。
在朝中,他暗中勾结官员,大肆收受贿赂,早把咱们这些人不放在眼里。每次来这儿,都借酒撒疯,搅得大家不得安宁。你千万小心,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萧毓听后,心下一惊,忙不迭点头,小声回应:“多谢刘兄提醒,我一定多加留意。”
说话间,武业宗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闯进弘文馆。他右手高高举起酒葫芦,“咕咚咕咚”猛灌几口,酒水顺着下巴肆意流淌,打湿了前襟。
随后,他摇晃着身子,目光扫视一圈,扯着嗓子喊道:“哟!多日不见,看来大家学业又精进不少,都下了苦功夫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弘文馆四周,不少青年学子悄无声息地朝着偏门挪动,试图趁武业宗没注意,溜之大吉,免得惹上这位难缠的纨绔公子。
武业宗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啪”地一声,将酒葫芦狠狠摔在地上。葫芦瞬间四分五裂,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我一来,你们就要走?难不成我就这么招人厌?”他暴喝一声,“取笔来!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公子的书法!”
刘恒岳瞅了瞅武业宗,又扭头对萧毓小声说道:“虽说武业宗为人放浪不羁又飞扬跋扈,但他的书法确实一绝,笔锋苍劲有力,自成一派,十分值得学习。”
萧毓听后,目光投向武业宗,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准备欣赏这位武公子的书法风采。
夕阳的余晖斜斜穿过弘文馆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武业宗大踏步上前,提笔蘸墨,手腕行云流水般舞动,“龙腾天下,凤舞九天”八个大字一气呵成。字迹入木三分,既有着金戈铁马的苍劲,又不失春日柳絮的飘逸,笔锋转折间,圆融与锋利相得益彰。
众人原本下意识地往后退,和武业宗保持距离,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看着这八个字,赞不绝口。
“这字笔力,恐怕连长安城内的书法大家,都得甘拜下风!”“是啊,运笔间尽显大气磅礴,实在令人叹服!”
武业宗将毛笔随意一扔,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大声说道:“我研习书法多年,褚遂良、虞世南等大家的作品,我反复临摹,自然颇有心得。”
人群中的萧毓,听到“褚遂良”三个字,心中猛地一震。那是她祖父的名字,曾经,祖父手把手教她写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阴阳两隔,一股酸涩瞬间涌上心头。
武业宗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眼便锁定了清丽脱俗的萧毓。他双眼放光,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大踏步朝着萧毓走去。
周围的学子见状,纷纷识趣地后退,为他让出一条路。武业宗走到萧毓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轻浮地说道:“这位姑娘生得如此标致,不知芳名?可否也懂书法?”
萧毓面上一阵羞赧,急忙微微欠身施礼,言语间带着几分局促:“武公子谬赞了,我对书法一知半解。您这一手字,雄浑大气又不失飘逸,当世恐怕难寻敌手,直追书圣二王的风采。”
武业宗醉眼朦胧,向前一步,伸手作势要去拉萧毓的手,嬉皮笑脸道:“就算我的书法再好,又怎能比得上姑娘这倾国容颜。”
萧毓柳眉一蹙,急忙侧身躲开,义正言辞道:“武公子误会了,我和您一样,都是来弘文馆求学的书生,并非姑娘家。”
武业宗却不死心,凑上前来,眯着眼睛将萧毓上下打量一番,啧啧叹道:“你生得这般清朗俊秀,又透着妩媚风情,我第一眼瞧见,还以为是哪家的美娇娥呢。”
萧毓双颊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强压着内心的慌乱说道:“承蒙武公子夸赞,您今日想必多饮了几杯,我这就去泡杯浓茶,为您醒醒酒。”
然而,武业宗愈发肆无忌惮,右手一伸,直接将萧毓搂入怀中,还夸张地嗅了嗅:“哎呀,你身上的香味,可比那美酒还醉人。”
萧毓又羞又气,转身挣脱开,后退几步说道:“我身为弘文馆的焚香侍者和烹茶官,身上沾染香气,实属平常。我这就去为公子端茶解酒。”
武业宗哪肯罢休,一个箭步上前,拦腰将萧毓抱起,脚步踉跄着向前走去,嘴里嘟囔着:“如此绝色佳人,窝在这弘文馆,实在是明珠暗投。不如跟我回府,专门为我焚香烹茶。”
萧毓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推搡,却被武业宗抱得死死的,难以脱身。就在这时,武业宗突然身子一歪,“哇”的一声,胃里的酒和食物一股脑儿吐在萧毓身上,那酸臭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