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晨雾还未散尽,三味茶馆的后院里已经飘出一股焦糊味。阿碧蹲在灶台前,手里的蒲扇狠狠拍打着不肯燃旺的柴火,火星子溅到她绣着金线的桃红裤脚上,烫出几个芝麻大的黑点。

“杜仲!你买的什么破柴!”她扭头朝屋里吼,“湿得能拧出水来!”

杜仲正趴在桌上研究那本从棺材里翻出来的黄历,闻言手一抖,朱砂笔在“除夕”二字上画歪了一道。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圆片眼镜,结结巴巴地辩解:“昨、昨日卦象显示‘坎为水’,所以柴火……”

“所以你就专挑淋过雨的买?”阿碧抄起一根柴火棍朝他丢去,“书呆子!再废话今晚你就抱着你的《周易》睡大街!”

杜仲手忙脚乱地接住柴火棍,结果被上面的木刺扎得“嗷”一嗓子。他委屈巴巴地缩回桌前,偷偷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麦芽糖塞进嘴里压惊,却不料糖块黏住了后槽牙,扯得他眼泪汪汪。

林小满坐在窗边,靛青的衫子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她的虹发今日褪得更厉害了,原本绚丽的色彩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逐渐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银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正渗出极淡的银色,像是皮肤下藏着一轮冷月。

郑怀仁靠在门框上,玉化的右手被布条层层缠住,可裂纹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到了小臂。他盯着林小满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转开了视线。

后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四人同时转头,只见那口昨夜从井底拖上来的红棺——第十口红棺——的盖子裂开了一道细缝。

棺材里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郑怀仁的玉化右手悬在棺盖上方,裂纹里的银血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在心脏表面时发出“嗤”的轻响,像是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那颗心脏每跳一次,棺木内壁就浮现出新的画面——1937年的南京城,九口悬棺高挂天际,黑雾如活物般从棺缝里渗出,缠绕着四散奔逃的人群。

“这……这是未来?”杜仲的圆片眼镜滑到了嘴唇上,他死死抓着罗盘,指针疯转得像只无头苍蝇。

阿碧一脚踹在棺材板上:“装神弄鬼!”她弯腰凑近那道缝隙,突然“咦”了一声,“这心脏上刻的纹路……怎么看着像郑怀仁那枚发丘印?”

林小满的指尖轻轻抚过棺木边缘。她的虹发无风自动,发梢银白处泛起细碎的光点,像是星河倾泻。当她的手指触到心脏渗出的银血时,锁骨处的星图骤然亮起,与棺内浮现的南京幻象重叠在一起——九口悬棺的排列,赫然是星图的倒影。

“九渊的终极形态……”她轻声道,“不是吞噬,而是同化。”

杜仲突然惨叫一声。他的罗盘“啪”地炸裂,碎片割破了手心,血珠溅在黄历上,竟顺着“除夕”二字的笔画游走,最终汇成一个狰狞的卦象——

“必、必死之局……”他脸色惨白。

阿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杜仲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抓过朱砂笔,在黄历空白处画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咒。笔尖划过纸面的瞬间,他后颈的铜钱胎记“滋”地冒出一缕青烟,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你干什么?!”阿碧去抢笔,却见杜仲飞快地把黄历塞进怀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我改了下卦象……”

林小满冷冷补刀:“卦象说你活不过三天。”

杜仲当场石化。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晒着院里的青铜槲寄生。那些诡异的藤蔓一夜之间爬满了半面墙,叶片边缘生着细密的锯齿,稍不留神就能划破手指。阿碧举着菜刀砍了半天,刀刃却被藤蔓缠住,气得她破口大骂:“这玩意儿比杜仲的裤腰带还难解!”

杜仲正蹲在墙角检查自己的铜钱胎记,闻言差点一头栽进旁边的水缸:“阿碧姑娘!这种话怎能乱说……”

胎记的溃烂处钻出了一条青铜色的幼虫,细如发丝,却长着密密麻麻的脚。杜仲用银针去挑,虫子却突然昂起头,冲他咧开一张酷似人脸的嘴——

“噗叽。”

阿碧的菜刀飞过来,精准地把虫子钉在了墙上。

“谢、谢谢……”杜仲腿软得站不起来。

阿碧翻了个白眼,弯腰去拔刀,却听见林小满在身后淡淡道:“别动。”

虹发如鞭甩出,缠住阿碧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开。下一秒,被钉死的幼虫尸体“砰”地炸开,飞溅的汁液腐蚀了地面,冒出刺鼻的白烟。

杜仲看着自己刚才蹲的地方被蚀出一个坑,裤裆一凉——

“刺啦。”

他的八卦内裤裂成了两半。

夜幕降临时,第十棺的裂缝已经扩大到能塞进一只拳头。

郑怀仁的玉化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银血在皮肤下凝固成蛛网般的纹路。他盯着棺材里那颗越跳越慢的心脏,突然开口:“林小满。”

少女转过头,她的虹发几乎全白了,像是一捧新雪堆在肩头。锁骨处的星图亮得刺眼,边缘已经蔓延到了颈侧,再往下就是心口。

“你的血能压制玉化。”郑怀仁的声音沙哑,“但每次接触,你都会更接近‘祭品’的状态。”

林小满静静地看着他。

阿碧突然插进来,一巴掌拍在郑怀仁的后背上:“疼就喊出来!装什么硬汉?”结果力道没控制好,郑怀仁的右臂“咔嚓”裂开一道缝,银血溅了她一脸。

“呸呸呸!”阿碧抹了把脸,突然愣住,“等等,这血……是甜的?”

杜仲弱弱举手:“可、可能是麦芽糖的……”

“闭嘴!”阿碧和郑怀仁同时吼他。

林小满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她伸手接住一滴将落未落的银血,看着它在掌心凝成小小的星芒:“我们时间不多了。”

像是回应她的话,棺材里的心脏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棺盖“砰”地弹开一道更大的缝隙,婴儿的啼哭声从里面传出——

尖锐,凄厉,像是2015年故宫地库里那个被封印的“东西”在嚎哭。

院墙外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十八具穿喜服的玉俑不知何时围住了茶馆,为首的抬起腐烂的手,轻轻叩门——

“吉时已定。”玉俑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和阿碧一模一样的泼妇相,“除夕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