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筵席

望着从中央鎏金交椅上缓缓起身的老者，柳成荫一时怔然出神。

这位邙上学宫的祭酒身形清癯，满头银发如霜，雪白的长须垂落至腰间。他步履蹒跚的模样，活似一位风烛残年的寻常老者。

“咳。“

主座右侧传来一声轻咳。

柳成荫循声望去，只见楼东席正轻捻鼠须，向他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心领神会，当即快步上前，搀住老人枯瘦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绕过主殿前的长桌，来到台下桌案旁取下令牌。

“柳成荫，可是？”等到行至台下，沧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柳成荫整肃神色，迎上老者的目光。

那双略显浑浊的灰白眼眸深邃如幽潭，其中蕴含着打量、审视之意，令柳成荫如芒在背，恍惚间仿佛面对的并非一位垂暮老人，而是一座巍峨山岳。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深切体会到，面前的从不是什么邻家老人，而是一位夏皇立国时就追随左右的开国元老，也是学宫当中的头等大人物。

“正是学生。”柳成荫深吸一口气，面对老者从容行礼。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脸上重新又浮现慈祥的笑意，将令牌递到柳成荫手中。

“甚好，从今往后你便是邙上学宫的一员了。”此刻他仿佛又变回了一个慈祥的邻家老翁，眼中的压力也随之荡然无存。

“学生拜谢祭酒。”柳成荫恭敬作揖。

“既然入了学宫，皆为我门下弟子。”这位学宫当中最为位高权重的祭酒轻笑一声，“不必拘礼，唤我孔师便是。”

“谨遵孔师教诲。“柳成荫从善如流，随即又搀扶老者归座。

殊不知，此时的学宫主殿已暗流涌动。

“柳兄，听说这是祭酒第一次亲自颁发令牌。”落座以后，朱高轩偷偷凑到柳成荫旁边。

因为庶人的身份，小胖子备受排挤，于是常年蜷居角落蒲团。而柳成荫作为新生本可随意在空位就座，他也不愿与那些眼高于顶的世族子弟为伍，自然来到角落与朱高轩比邻。

“有什么问题吗？”柳成荫随口问道。

“问题大了去了！”朱高轩压低声音，用一种极为古怪的语调说道，“平日里祭酒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多世族想攀附都苦于没有门路，怎么他就独独对你青眼有加呢？”

“这怎么就算是青眼有加了？”柳成荫微微挑眉，“可能是阎西席看不惯我，孔师不想让场面难堪？”

“楼东席颁发令牌也是一样的……”朱高轩小声道，“咱们学宫的东席比阎西席好说话多了，经常有人会拿不懂的课业找他询问。若是换成楼东席颁发令牌，顶多惹些闲言碎语，断然不会引发如今这般轰动。”

听着朱高轩的言论，柳成荫环视整座大殿，发现几乎所有学生都仍旧在议论纷纷，时不时还把视线投向自己所在的这个角落，连还未完毕的入学礼都不在意了。

柳成荫陷入沉思。

自从自己进入学宫以后，从自称老莫的莫教习，到主动主持问心关考核的楼东席，一直到这位学宫祭酒……他们好似都对自己有种特殊对待。

这一切的起因，似乎都源自于程卓的那封邀请函。

对于程卓的身份，柳成荫心中不免多出几分猜测……

……

入学礼完毕以后，主殿内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筵席，这也是一年一度特许在主殿设宴的殊荣。

排列整齐的蒲团前方升起一座高台，专司宫廷宴乐的舞姬乐师破例来到学宫献艺，还有微醺的先生们兴头大起，即兴登台，各显神通。

小胖子这回可算是吃开心了。

在其他学生饮酒作乐、推杯换盏之际，他躲在角落大快朵颐，一点酒也不喝，生怕占了肚子，周围的侍从已经给这一桌换了好几轮的菜肴了。

柳成荫将自己的几案搬远了一点，佯作不认识他，自斟自饮起来。

“姓柳的！”

就在这时，身旁响起一个傲慢的喝声。

柳成荫微斜过眼，只见曾有一面之缘的拓跋弘，自世族子弟簇拥中走来。

也不知道他是有多喜欢自己的金冠，竟然趁着宴饮的间隙，卸下了学宫的雀顶，重新换上了那顶镂空金冠，偏偏与制式蓝袍搭配显得不伦不类。

“拓跋公子有何见教？”柳成荫给自己斟了半杯清酒，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区区一个庶人，孔师凭什么对你另眼相待。”拓跋弘的下巴抬的很高，几乎是用鼻孔对着柳成荫。

“你问我我问谁？”柳成荫轻笑一声，“有这个时间，你应该去找孔师问一问此事，而不是在这里乱叫。”

“你！”拓跋弘勃然变色，抬脚便踹向柳成荫摆放菜肴的几案。

然而柳成荫却随手拾起一根竹筷，看似随意地敲在拓跋弘的足尖，反倒令他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做完这些以后，柳成荫很自然地就将筷子丢弃在一边，找不远处的侍从重新更换新的餐具，然后继续自顾自地品味菜肴。

这神魂修士的筑基期，肉身力量根本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来找武道上品的麻烦纯粹是自取其辱了。

“你羞辱本少！”拓跋弘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色涨得通红，手中就要摸出自己的符箓。

朱高轩大惊失色，慌忙咽下满嘴的食物，顾不上喉咙噎得难受，仓促挡在二人中间。

“拓跋弘，你要不要看看这是在哪里！”小胖子压低声音急道，“在主殿动用法术是什么罪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想关禁闭，不要连累到柳兄！”

拓跋弘环顾殿内两侧陈列的珍贵法器、灵植，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因主殿珍宝林立，学宫严禁弟子在此施展法术，违者轻则禁闭，重则除名！

“也罢，算你运气好！”

拓跋弘死死盯着柳成荫的眼睛。

“但你不会一直运气这么好……上次是本少大意了，敢不敢宴会结束以后随本少去演武场，再重新比试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