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盐仓的晨雾裹着咸腥气,二十口丈宽的盐池在熹微中泛着青白。陆九川蹲在池沿石板上,枣红棉袍下摆浸满卤水,冻梨核在盐堆里划拉出个歪扭的“冤”字:“老裴,这池底的盐渣子比寡妇的眼泪还苦!”话音未落,池心忽地翻起串气泡,浮上具被盐粒裹成茧的尸首,手脚蜷曲如煮熟的虾。
裴照雪灰鼠裘扫过盐池,银链卷住尸首腰带拖上岸。盐茧遇风崩裂,露出靛青肿胀的面容——正是三日前失踪的盐商赵大牙。陆九川捏着鼻尖凑近,冻梨核戳了戳尸首鼓胀的肚皮:“好家伙,这位爷临了还揣着两斤盐上路!”话音未落,尸身喉头突然蠕动,呕出团黑乎乎的物什。
“退后!”裴照雪鹤嘴镊夹起那物,竟是颗裹满盐晶的羊心,血管里凝着靛蓝冰碴。陆九川抬脚踢飞盐块,碎盐溅在池边铁锅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这盐比砒霜还毒,腌腊肉倒是省事了!”
盐仓管事哆嗦着捧来账簿,蓝皮封面上结着盐霜。裴照雪翻到“旧管”项时,指腹沾了星点赤铁矿砂——与鬼哭岭暗仓的矿渣同源。陆九川突然蹿上盐垛,枣红袍子扫落成串盐锥:“这盐堆里掺的啥?硌得老子脚底板生疼!”他抠出把盐粒对光端详,晶盐裹着的硫磺碎屑正泛金光。
仓外忽传来马蹄踏碎盐晶的脆响。周珩的皂靴碾过门槛,鎏金鱼符扫过尸首肿胀的指节:“裴大人可听过‘盐刑’?前朝处置私盐贩子,便是活灌盐卤,腌成这般模样。”他指尖弹落盐粒,靛蓝毒雾在尸身七窍间腾起,与裴照雪腕间消退的毒纹如出一辙。
陆九川踹翻盐垛,倾泻的盐粒埋了半条过道。他踩着盐堆摸到横梁,冻梨核往榫卯缝隙一撬,梁上簌簌落下靛蓝药粉:“您老要是早说查案送调料,我背两麻袋花椒来!”药粉遇盐即燃,青焰裹着尸首蹿成火柱。裴照雪银链卷住火柱甩向盐池,沸腾的卤水溅起丈高,蚀穿池底青砖露出暗道。
暗道石阶覆着层黏腻盐卤,陆九川抓着腌菜坛子当火把,酸味混着腥气冲得人睁不开眼。阶底豁然开阔,整墙铁笼关着十几具干尸,每具胸口都烙着“乙未”焦痕。裴照雪抚过笼锁,灰鼠裘补丁的线头正与锁眼纹路吻合。
“这笼子要是能搬去集市,耍猴戏都不用搭台!”陆九川踹开铁笼,干尸怀中的盐袋摔裂,滚出整把带血箭头。箭头遇酸液腾起毒烟,在岩壁凝成工部火器局的莲花暗纹。周珩的笑声从暗道深处飘来:“裴大人现在可知,这‘盐煮骨’的滋味,原是替陛下试药的?”
暗河突然涨潮,裹着盐粒的浪头扑灭酸火。陆九川拽着裴照雪攀上岩架,腌菜坛子卡在石缝里当踏脚。月光从头顶裂罅漏下,照见河心浮着口青铜鼎——鼎身镇北侯徽记下,黏着片腌萝卜皮,正是他三日前在驿站啃剩的那块。
青铜鼎在暗河漩涡中沉浮,鼎耳碰撞声如丧钟。陆九川扒着岩缝甩出裤腰带,枣红棉袍浸透卤水后重得像灌了铅:“老裴,这鼎要是捞上来,够炖三头年猪!“裴照雪银链缠住鼎足猛拽,鼎身倾斜的刹那,靛蓝药液泼向岩壁,蚀出蜂窝状的辽东矿脉图。
周珩的皂靴踏过浮盐,鎏金鱼符勾住鼎沿:“裴大人可知,这鼎中煮过三百童男童女的指骨?“他指尖弹落盐粒,药液遇盐爆燃,火舌舔舐鼎身显出密文——竟是皇帝朱批的试药方子,每味药材都标注着朝臣姓名。陆九川趁机摸出冻梨核往鼎腹一掷,酸液蚀穿的孔洞中滚出颗琉璃头骨,七窍塞满盐晶。
“这脑壳腌得比咸鸭蛋还入味!“陆九川用酱瓜皮裹着头骨拔出,瓜皮盐粒遇热析出硫磺结晶,拼出“腊月初七“的暗纹。裴照雪突然咳出靛蓝冰碴,毒血溅在鼎身显出血书——正是镇北侯绝笔,字迹被盐卤浸染二十载仍如刀刻。
暗河对岸传来铁链绞动声。十二具铁笼破水而出,每具笼中都蜷着盐尸,胸口“乙未“烙痕泛着磷光。陆九川踹翻盐垛当跳板,腌菜坛子砸向铁锁:“各位爷受苦了,这就送你们见灶王爷!“酸液蚀断锁链的瞬间,盐尸喉头鼓动,呕出整把带血铜钱,钱文正是工部火器局的莲花标。
周珩的笑声震落岩顶盐锥:“裴大人现在可知,这盐煮骨的火候,关系着陛下长生鼎的成败?“他皂靴碾碎铜钱,硫磺粉随气流腾起,在鼎口凝成皇帝年轻时的虚影。陆九川抡起冻梨核砸向虚影,酸雾中忽然显出整墙琉璃柜——柜中数百瓷瓶泡着脏器,标签墨迹与户部盐引笔迹相同。
裴照雪银链卷住某瓶拽落,瓶中胎儿手掌的指骨套着户部匠户铜环。他指尖抚过环内编号,灰鼠裘突然无风自动——补丁缺口处的鱼符拓片泛起靛蓝光泽,与琉璃柜暗锁纹路严丝合缝。柜门轰然中开,成摞脉案记录着朝臣毒发时辰,每页朱批都标着“天字十九号“。
“这腌人法子比酱菜铺还讲究!“陆九川踹翻脉案堆,纸页纷飞间露出半截铁莲花。花瓣刻着的辽东密语遇水显形,竟是裴照雪襁褓时的生辰八字。周珩的皂靴踏碎铁莲:“裴大人现在可知,你才是这长生鼎最关键的药引?“
暗河突然沸腾,盐粒如箭矢激射。陆九川拽着裴照雪扑进空铁笼,腌菜坛子卡住笼门。青铜鼎在漩涡中炸裂,鼎片嵌进岩壁拼出镇北侯府全景图,每处屋脊都标着火器局的莲花暗记。裴照雪咳着展开灰鼠裘,补丁线头在蒸汽中绷断,露出夹层里藏的半枚虎符——与二十年前射杀镇北侯的箭头纹路吻合。
五更梆子响彻盐仓时,三人跌出暗河闸口。陆九川瘫在盐堆上嚼着最后的酱瓜:“下回再查案,老子宁可去边关喂马!“裴照雪倚着残鼎,瞳孔中的靛蓝已凝成冰晶,腕间消退的毒纹处浮现星图暗痕。周珩立在晨光中,鎏金鱼符挑着片残破《毒经》:“裴大人不妨猜猜,腊月初七的宫宴上,太后备了什么佳肴?“
盐仓管事突然从盐垛后蹿出,怀中的盐罐摔裂在地——靛蓝药液遇风即燃,在雪地上蚀出“乙未重修“的字样。燃烧的盐晶腾空而起,如二十年前镇北侯府上空的丧幡灰烬,纷纷扬扬落在三人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