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素手推开紫檀木门,侧脸在玄火下泛起冷光,临走时又忽然回首。
“皇儿当记,朝堂如棋局,这棋子本无定色,你我是最亲近之人,如有困惑,可随时来寻哀家。”
“砰”,书房门阖上时带起的穿堂风随地卷起,玄火摇曳,少年帝王终究是少年帝王,双眉紧蹙,立于案前,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
陆领寺在转出月洞门时,就听见有声音从远处传来。
“陆领寺留步。”
小王爷从白玉街一路小跑,腰间专属八王的玉佩撞得叮当响,他拽着一位素衣女子的衣袖,那女子鬓间插着半支木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陆领寺驻足时,枣红袍扫过汉白玉台阶,他垂眸看那女子。
“陆领寺,她叫红昭,前段时间刚带完我阿姐的孩子。”
这个叫红昭的女子上前福身,“民女...”
话未说完,就听陆领寺开口。
“有劳小王爷领着去一下赑屃阁。”
“没问题,红昭,跟我走吧”,二人身影消失在白玉街尽头。
皇太后自御书房走去,在月洞门转出时,陆领寺从身后出现。皇太后侧目指尖轻抚过朱红城墙:“陆卿巧啊。”
陆领寺嘴角微笑,理了理袖袍,“太后娘娘今日可又是在教导陛下用人之道?”
皇太后轻笑,步摇上白色珍珠簌簌作响:
“先皇去得早,哀家不过是替先皇为皇上补上这一课。”
陆领寺垂眸掩去眼底深意,指尖摩挲着指上黑玉扳指:“如此甚好。“
随后他抬眼看着皇太后,始终微笑着说了句,“那臣就先告退了。“
待脚步声远去,皇太后表情骤变,紧叩双齿,眉角微颤,鬓角银丝映着光衬在红墙上。
才入赑屃阁,便见小王爷蜷在青石阶上打盹,眼睫低垂,似睡非睡,忽闻脚步声,眼眸骤然睁开。
“陆领寺,你可算回来了。”
“还不回你的王府?也不怕御史参你与我有勾当?”
少年揉着眼睛跳起来:“父皇临终前让我寸步不离跟着你,必是信你才会这样说的。”
陆领寺哑然失笑:“你倒比那些人看得通透。”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吧。”
他拂袖转身,随后回头叮嘱:“修行万万不可懈怠,这天怕是要变了。”
小王爷仰头望天:“晴空万里的,哪里有变天的迹象?”
忽然正色拱手:“这大夏有陆领寺在,天塌下来也是无妨!”
言罢便蹦跳着跑远,生在帝王家,却全然一副小孩模样。
他望着少年背影摇头轻笑,转身推开朱红大门,唯他这独有玉虚琉璃灯下映出满墙典籍,如此看去,此内藏典籍何止数万卷。
赑屃阁共分作九层,自下而上暗合九霄之数,檐角铜铃闻风叮咚作响。
他踩着阶梯一步步朝高处走去,直至最后第九层——钧天。
他刚推开门,便瞧见红昭倚靠在紫檀木榻上解襟哺乳,襁褓中的婴孩正攥着她衣襟酣睡。
红昭听闻声响,忙侧身轻扯已解开的内衬,遮住肌肤,而后屈身行礼,轻声说道:
“大人,小主刚喝饱,您…”
陆领寺神色淡淡,目光掠过红昭,摆了摆手吩咐道:“嗯,下去吧,日后照料小主留在首层即可,不必再登高层。“
红昭闻言低头应和了一句,抱着小主便下了楼去。
待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打开密柜,拿出私章,在檀木案前展笺研墨。
与此同时,檐角金铃骤响,玄枭敛翅落于案头之上,暗紫色翎羽在玉虚琉璃灯光下流转幽光。
似对着它说道,“速往镇北总督府,交于陈玄海将军亲启。”
指尖抚过玄枭颈间银环,将密信系于足爪,那玄枭振翅时带起一阵腥风,转瞬没入云霄。
次日清晨,北方大雪席卷帝京,赑屃阁九层飞檐皆覆霜花。
他拥着襁褓中的婴孩立于窗前,素手拆开沾着冰碴的急报,寥寥几字却写的十分仓促。
“以至龙渊,关外恐有数族贼寇压境,称其族人消失于关内”。
随后只见陆领寺牙关紧咬,随后将纸条揉碎丢入身旁火盆,火盆中炭火爆裂声响里,密报化作飞灰。
红昭见状,微微发颤,刚要开口,却见他将婴孩轻轻放入她的怀中,广袖翻卷间已掠出门外,红色補服在风雪中留下一道残影。
金銮殿外蟠龙柱上霜花簌簌而落,文武百官纷纷拂去貂裘积雪,陆领寺踏雪无痕,风雪不沾身。
浩然帝按剑起身,玉冠流苏随着他起身摇晃:“诸卿有何事启奏?“
大理寺少卿刚要拱手,陆领寺率先站出:“皇上,龙渊关外贼寇压境,这次恐怕难以抵御,还望陛下即刻派兵支援!”
“一派胡言!”
浩然皇帝拍案震得桌上书册晃动,“朕前日就听说你让陈玄海调北方三省修行者驰援,陈玄海自己就坐拥二十万大军,难道连一个小小北渊关隘都守不住?”
“皇上…”
“无需多言,还有何事启奏。”
皇帝指尖叩着御案,丹凤眼掠过殿下群臣。
工部尚书踉跄出列,朝珠撞在玉砖上叮当作响。
“启禀…启禀陛下,皇太后千秋将至,寿仙楼才完成一半,恐…。”
“如此大事竟拖延至今!”龙案在他的掌下震得笔架歪斜,“即刻去提督府调三万精军,十月若不成,拿你九族头颅来见!”
“陛下三思!”
钦天监膝行半步,却见帝王甩袖起身,明黄色龙纹披风扫落案上奏。
“退朝!”
余音在蟠龙柱间回荡,群臣之间噤若寒蝉。
“陆领寺,今时不同往日啊,哈哈哈…”大理寺卿姜堰拂袖冷笑,余音回荡在金銮殿中。
众人散去,唯有他一人在金銮殿中伫立良久,许久,才缓缓离开。
御书房内玄火摇曳,皇太后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拨弄着佛珠。
“母后,确定是陆领寺为阻挠你寿辰,所以才如此说,他想从中作梗?”
浩然皇帝站在书案边,手中拿着方才他母后给她斟的茶,不断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映出他眼底的暗涌。
“哀家怎会骗你?”太后抬眸看着他,随后又淡淡补了句,“要不传军机处的来?一问便知。”
“不必!”
浩然赶紧摆手,手中茶盏被跌碎在青砖上,“儿臣明白了。”
皇太后将手中佛珠绕在腕上,随后起身准备离开,在推门时,嘴角不易察觉的笑意藏在了阴影里。
赑屃阁内,红色補服被丢于地,如血色泼墨。
陆领寺跪坐在地,仰颈大笑,两行泪珠从脸颊滑落,这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大人?”红昭捧着今日煮的鲫鱼汤,虽然她家大人从来都不需要吃东西,她也不知道他家大人会不会饿。
他用手指揉了揉眼,顺着脸颊摸去了那两道泪痕,随口问了句,“孩子醒了么?”
“还……还睡着。”
但他恍若未闻,拾起地上的補服往阁楼去。头发散落在肩,垂于背,在光下红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这双端青瓷盏的手都情不自禁的握紧。“这张脸…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