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法医部主任简民的规定,每周四下午的跨部门会议是强制参加的。尽管他自己并不总是出席(借口行政事务繁忙),但A市五大区所有下属人员都必须到场。这条规定由他的副手朱阳腾负责执行,除非有特殊情况,例如病假或类似理由。
因此,A市L区、A市H区和A市T区的全体法医病理学家不得不长途跋涉到总部办公室,去听那些所谓“增长知识”的讲座。而对于A市M区和A市B区的法医来说,任务轻松得多,他们只需从四楼乘电梯到一楼即可。
云集觉得这些会议还算有趣,尤其是会前的闲聊时间。那时,法医们会交换一周中最离奇或最有趣的案件故事。
她很少参与这些非正式讨论,但喜欢旁听。然而,这个周四她却毫无兴致。得知自己携带BRCA-1基因突变,再加上在宿友办公室里的糟糕念头,她感到头晕目眩、反应迟钝,完全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
进入会议室后,她没有加入围着咖啡和甜点的人群,而是选了一个靠近走廊门的座位,打算伺机溜走。
会议室中等大小,陈旧的装潢让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四十多年)更显沧桑。左侧有一扇门直通简民的办公室,门边立着一个布满划痕的讲台,台上有盏不亮的阅读灯和一个尚能使用的长话筒。讲台前是四排固定在地面的座位,同样破旧,配有折叠小桌板。这些座位让房间像个小礼堂,专供简民发表长篇大论。后方有一张桌子摆着茶点,除了两位主管和沈群,其他法医都围在那里谈笑。
与云集不同,沈群对周四的会议毫无兴趣。他曾因A市L区分局一名法医处理其篮球队友姐姐的案件而与其发生冲突,此后拒绝与对方及支持该法医的分局主管交流。尽管他声称不是故意的,但每次迟到都会惹恼朱阳腾。
简民办公室的门开了,朱阳腾魁梧的身影出现。他拿着一份文件夹走上讲台,深色眼睛扫视全场,短暂停留在云集身上,随后移开。显然,他在清点人数。
“好了!”他对着话筒高声说道,声音如定音鼓般响彻房间,“开始吧。”
朱阳腾低头整理文件时,法医们迅速结束闲聊就座。
他像简民一样,先总结了上周的统计数据。云集却心不在焉。尽管她通常能让专业态度主导情绪,但此刻无法做到——新发现的忧虑甚至压过了BRCA-1的问题。她不知道如果恐惧成真,自己该如何面对。
云集左侧的门突然打开,沈群走了进来。朱阳腾中断发言,瞪了他一眼,讽刺道:“很高兴您大驾光临,沈医生。”
“我怎么可能错过?”沈群回答。
云集皱起眉,她对权威人物向来敬畏,无法理解沈群为何敢对朱阳腾如此无礼。在她看来,这简直是自讨苦吃。
沈群夸张地挑眉看向云集(她占了他常坐的“逃生位”),经过时拍了拍她的肩,坐在她前排。他的后脑勺正对云集,让她更难集中注意力听朱阳腾讲话。
这提醒她:无论如何,必须和沈群认真谈一次。
统计数据汇报完后,朱阳腾照例抱怨行政问题如何导致预算削减。本周会议也不例外。云集没听进去,转而观察沈群。
他刚坐下,脑袋就开始摇晃——显然在打瞌睡。云集担心朱阳腾发现后会发火,即便怒火不针对她,她也感到不安。
朱阳腾要么没注意,要么选择无视。他结束发言后,请A市L区分局主管阙良哲上台。
各分局负责人依次上台汇报。A市H区的曾丰茂发言时,云集突然想起十二年前的“可卡因密谋案”。正是在类似会议上,她提出过量用药的议题,而曾丰茂的讨论帮了大忙。此刻,她犹豫是否该提出A市总医院的病例,但最终因压力太大而放弃。不过,看到朱阳腾心情尚可,她又动摇了一下。
A市T区的周红叶汇报完毕后,朱阳腾回到讲台,例行公事地问是否有人补充。众人急于离场,本无人响应,但云集迟疑片刻后举起了手。
朱阳腾不情愿地示意她发言。
沈群转身瞪她,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要延长这折磨?”
云集犹豫着走向讲台。公开演讲总令她紧张,肾上腺素飙升。调整话筒时,她后悔自找麻烦——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压力。
“首先,请允许我道歉。”她开口说,“我毫无准备,但想听听各位对我手头一系列病例的看法。”
她瞥见朱阳腾怀疑的眼神,直觉他猜到话题且十分不悦。再看沈群,他假装用枪抵头自杀。
面对如此消极的信号,云集愈发不安。
为整理思绪,她盯着讲台上满是划痕和涂鸦的表面,避开与朱阳腾或沈群对视,开始简述自己提出的“突发成人死亡综合症”。
她解释称,五周前与同事讨论A市总医院四例心脏骤停猝死案时创造了这个词,目前她手头有六例类似案件:年轻健康患者在术后24小时内死亡,尸检未发现病理异常,毒理检测也未找到致心律失常物质,但她怀疑这些死亡并非意外。
云集声音渐弱,口干舌燥。她渴望喝口水,却僵在原地。这番话的潜在含义震惊全场,一片死寂后,终于有人举手提问。
“电解质水平(如钠、钾,尤其是钙)如何?”
“实验室报告显示所有常规样本的电解质水平正常。”云集回答。
“患者之间除了年轻、健康和刚接受手术外,有其他关联吗?”
“无明显关联。我反复核查过,医生、手术类型、麻醉剂和术后止痛药均不同。”
“死亡地点是?”
“全部在A市总医院。”
“那家医院的死亡率向来很低。”朱阳腾起身打断,挤开云集,调整话筒时发出刺耳噪音。
“目前将这六例称为‘系列案件’只会引发混乱,损害声誉。我已提醒过云医生,现在重申一遍:此事不得外传。本部门无意用无根据的猜测抹黑本市重要医疗机构。”
“六例绝非巧合。”沈群突然插话。他本瘫坐在前排,双腿架在前椅背上,此刻却清醒了。
“沈医生,您能稍微体面点吗?”朱阳腾呵斥。
沈群放下腿坐直:“四例尚可归为偶然,但六例集中在同一医院,肯定是院内某种因素影响了患者血管系统。”
曾丰茂举手发言:“A市H区分局也曾处理类似案件,患者同样年轻健康。最近一例是几个月前,之后未再出现。”
“共有几例?”
曾丰茂与副手印经武低语后回答:“我们认为也是六例,但时间跨度数月,由不同法医经手。调查刚启动就中断了。据回忆,均被列为意外死亡,因未发现病理异常。毒理报告应为阴性,否则我会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