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点夸张了。我只是觉得，她仅凭这四个案子就下结论，未免太草率了。”
“不是四个，是六个。今天早上又多了两例。”
“开玩笑吧？”
“云集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她也承认，自己可能是用‘连环杀手理论’来逃避现实问题。”
“她真这么说了？明确用了‘逃避’这个词？”
“我发誓。”
沈群惊讶地摇了摇头。
“考虑到毒理学报告是阴性的，这种说法也算合理。而且，这说明她有很强的自省能力。”
三月的阳光低垂在天际，一缕光线突然穿透快速流动的云层，射入A市总医院咖啡厅的落地窗。那道光像一束激光，云集不得不用手挡住突如其来的强光。背对窗户坐着的后冬在逆光中只剩下一道剪影。
云集用手遮光，低头看着面前的餐盘。尽管她选的菜看起来不错，但此刻坐在桌前，她却毫无食欲，这在她身上可不常见。她把这归因于即将与安森面谈的压力，以及注定会收到的消息。某种意义上，她感到屈辱，自己竟被迫去和一位情绪障碍专家谈话。
四十分钟前，她到医院后先去了宿友的办公室，但没找到人。秘书说他正和院长开会。随后，云集去找后冬，后者欣然答应共进午餐。
“遗传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来，不代表你的检测结果一定是阳性。”朋友安慰道。
“可他们应该直说！”云集抱怨，“我宁愿他们坦白告诉我。”
“其实根据新隐私法，他们不能通过电话告知结果。实验室的人无法确认接电话的是谁，万一信息泄露就麻烦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结果发给你？”云集问，“你现在是我的主治医生了。”
“因为你做检测时还不是。不过你说得对，他们本该通知我。但遗传实验室刚起步，协调性差。说实话，我奇怪他们抽血前没强制你和工作人员面谈——这是他们的常规流程。毕竟基因检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让患者不安。”
“可不是吗。”云集暗想。
“你的饭怎么了？”后冬看着餐盘问，“一口没动，是我选的餐厅不合口味？”
云集笑了，摆摆手承认自己没胃口。
“听着。”后冬严肃起来，“如果基因检测真是阳性，也就是你担心的结果，你必须立刻来我诊室，我给你安排最好的肿瘤医生。答应我！”
“我答应。”
“好。另外，例行妇科检查约了吗？”
“约了。”云集看表，“我得走了，迟到的话工作人员又要觉得我情绪不稳定了。”
两人在大厅告别。云集上楼时，下腹的隐痛再度袭来，她踉跄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什么爬楼梯会加剧症状，就像小时候跑太快后的短暂刺痛。她握拳轻捶后背，怀疑是肾或尿道问题，但捶打并未加重疼痛。她又按了按腹部，没摸到异常，只好耸肩继续上楼。
遗传诊断实验室的候诊室和上次一样安静，播放着同样的古典音乐，墙上挂着同样的印象派画作。不同的是云集的心情，上次是好奇，这次只剩焦虑。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穿粉色制服的接待员问。
“我是云集，一点和安森有约。”
“我通知她您到了。”
云集坐下，快速翻看杂志，又瞥了眼钟表，正好一点。她担心安森会故意让她等，以此证明她“情绪不稳”。
时间缓慢流逝，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杂志，越来越焦躁。最后她合上杂志，闭眼靠墙，用意志力强迫自己平静。她幻想自己躺在沙滩上，几乎能听见海浪声。
“云小姐？”一个声音响起。
云集睁眼，看到一张比她年轻许多的笑脸。女人穿着白色毛衣，珍珠项链，外罩白大褂，左手拿着文件夹，右脚踝上方有个小蛇纹身。
“我是安森。”她伸出右手。
云集起身握手，跟随安森穿过侧门和短走廊，进入一间无窗小房间。房内有沙发、两把扶手椅、茶几和文件柜，茶几中央放着一盒纸巾。
安森示意她坐沙发，自己坐进扶手椅，把纸巾盒推到中间。她翻阅文件时，云集打量着她。
这位“专家”更像大学生实习生，中分棕发常需别到耳后，唇膏和指甲是暗红色。
“感谢您准时到访。”安森声音轻柔，带点鼻音，“再次为档案混乱道歉。”
云集勉强微笑，难掩烦躁。
“我想先介绍实验室的工作。”安森跷腿放文件夹，云集注意到她频繁拨头发的习惯，“以及为什么由我而非医生与您沟通，纯粹是时间问题。我有空详细解答，若遇到难题，也能立刻咨询专家。”
云集面无表情，内心咆哮着让安森闭嘴直接给结果。她后仰抱臂，提醒自己别迁怒传话人。但眼前的一切让她恼火，尤其是那盒纸巾，仿佛安森等着她崩溃。不过云集清楚，自己确实有可能崩溃。
“请看。”安森再次翻文件，像是照本宣科，“了解遗传学进展很重要。自从人类基因组计划完成，也就是测序了32亿个碱基对……”
云集不耐烦点头，暗想这女人懂什么“碱基对”。DNA阶梯的组成单元，其顺序决定了遗传信息。
安森继续讲孟德尔定律和显隐性性状，云集难以置信自己竟要听这种基础课。但她没打断，任对方絮叨基因如何代际传递。
后来她走神了，观察安森的小动作：频繁撩头发，说话时眼睑抽搐。直到安森提到“单核苷酸多态性（SNP）”，云集才重新集中注意力，这是她最近重点研究的领域。
“SNP如今非常重要。”安森说，“指基因组中特定位置的单个碱基变异。人均每千个碱基就有一个SNP。”
“为什么重要？”云集忍不住问。
“因为它们已成为异常基因的遗传标记。检测标记比直接测序异常基因更快捷，不过我们通常双管齐下，确保结果100%准确。”
“行吧。”云集烦躁道。“异常基因”一词将她拉回现实。这不是学术讨论，而是关乎她命运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