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议祧宣庙,奉祀双皇!

“此外,臣另有本章呈奏。”

吕调阳领下两宫并尊旨意,又从袖中取出了奏疏,呈上道:“请陛下御览。”

朱翊钧下意识地望了眼高仪,见其面露疑惑,就知道这道章疏内容,吕调阳并未提前知会内阁。

张贵将之取过,奉到御案上,朱翊钧眼睛扫过,是“议祧宣宗”。

祧者,即迁也。

自古宗庙之数,或七,或九。

无论七庙,还是九庙,都有齐备之时。

因此,须将前面某帝的神庙迁移别处奉祀,而将新近宾天的皇帝奉入太庙。

本朝遵从九庙之制,太祖高皇帝最初于太庙奉祀四祖,即高祖玄皇帝、庙号德祖,曾祖恒皇帝、庙号懿祖,皇祖裕皇帝、庙号熙祖,皇考淳皇帝、庙号仁祖。

后渐次奉入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仁宗昭皇帝、宣宗章皇帝、英宗睿皇帝,九庙至此齐备。

但至此,本朝国祚绵长,至宪宗纯皇帝宾天,将袝庙,就有了建立祧庙的问题。

经弘治朝阁臣议,德祖是朱姓皇族能追寻到的最早祖先,如周朝后稷,不可祧,太祖、太宗,如周文、武,不可祧。

于是,宪宗纯皇帝升袝,祧懿祖,之后依次而祧,孝宗敬皇帝升袝,祧熙祖,武宗懿皇帝升袝,祧仁祖。

本来祧庙到这,一切还顺利,但随着武宗懿皇帝死,世宗肃皇帝,就是嘉靖皇帝以弟入继大统,事情就发生了重大变化。

嘉靖皇帝为了将没有当过皇帝的生父兴献王奉祀太庙,终于把始祖德祖给祧了。

这样,以太祖高皇帝居首的九庙彻底齐备,而大明国祚尚存,再祧,只能祧进入大明朝以后的皇帝了。

而太祖高皇帝为百世不祧之祖,嘉靖皇帝又改太宗文皇帝庙号为成祖,是以同为百世不祧之祖,所以,在嘉靖皇帝死后,仁宗昭皇帝被祧了。

如此一来,嘉靖皇帝等同于为了生父,将仁宗昭皇帝给“赶出”了太庙,当然,升袝更好听些。

现在大行皇帝宾天,如果依次而祧,就要祧宣宗章皇帝了。

不过,这就出现了个问题,祧庙的世代大大缩短,祧庙由原来八世而祧,正式缩短为五世而祧。

假如日后大明朝再出现兄死弟及,便会出现四世而祧、三世而祧、甚至是两世、一世而祧。

叔皇帝刚进太庙,侄皇帝就给赶出去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由于嘉靖皇帝的“妄为”,给后世之君奉祀父兄埋下了个“大雷”。

礼部,或者说吕调阳认为,大行皇帝祧庙宣宗章皇帝没什么问题,要相信后人的智慧嘛。

两世为人的朱翊钧也知道,要是不做改变,大明朝十六帝而亡,至多只会出现四世而祧的情况。

宣宗章皇帝、英宗睿皇帝、宪宗纯皇帝、孝宗敬皇帝在明亡前都被赶出…升袝了。

但朱翊钧都来到这了,要是什么都不改变,那不是白来了吗?

死后有无神鬼之说,怎么说的都有,但朱翊钧能再活一世,肯定也不想人刚死,吃了几年、几天的香火就被儿孙祧出了太庙,这特么的想想都觉得混账。

“阁老,看看吧。”朱翊钧不动声色,让张贵把章疏拿给高仪。

张贵把章疏内容在高仪面前展开,高仪忍不住望向了旁边吕调阳,“难怪和卿(吕调阳字)不把本章奏疏先呈内阁,原来是想先斩后奏啊。”

后者讪讪地笑着。

在大行皇帝大渐时,或者说还要早点,六部九卿大臣在内阁理政时,时任内阁首辅大臣高拱就对此事进行了公议。

高拱和他,以及大部分堂官,都认为大明朝国祚万年,为了国体,也为了先皇们死后清宁,此祧不可存续。

古者以一世立一庙,而非一君为一世,如晋之庙十一室而仅六世,唐之庙十一室仅九世,宋自太祖上追溯四祖,至徽宗定为九世十一室,以太祖、太宗为同一室,徽宗、哲宗同一世,高宗、钦宗同一世,皆无所祧,及宋光宗升袝,增为九世十二室,并祀于太庙。

内阁、六部较为统一的意见,是以古法,增室而不祧庙。

但内阁次辅大臣张居正却持有不同意见,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死后清宁,太庙每增一室,便如增一座宫殿,朝廷哪有那么多银子去增室。

与其担心大明朝是否会出现四世、三世、两世、一世而祧的情况,不如先担心大明朝国祚还有没有那么长?

这话说的很漂亮,只是,却有几分站不住脚,新进朝臣不知道,他们这些三朝老臣还能不知道吗?

嘉靖皇帝在嘉靖二十八年时,就恢复了“同堂异室”的合祀制度。

对“异室”的要求不高,从简就行,增室等同盖宫殿,这扯什么淡呢。

嘉靖皇帝死时都以为会与仁宗昭皇帝同堂异室合祀,大明皇帝尽皆百世不祧,太祖高皇帝之前的不算。

然后,徐阶在嘉靖皇帝死后就玩起了操作,对嘉靖皇帝展开了报复,把嘉靖皇帝遗诏写成了“罪己诏”,还非把仁宗昭皇帝给祧了,让嘉靖皇帝住进了“单间”。

一盆“不敬仁宗,败坏奉祀”的脏水,也随之泼在了死去的嘉靖皇帝头上。

张居正坚持大行皇帝祧庙宣宗章皇帝,不外乎是为了增加其恩师徐阶所为合理的佐证。

看吧,嘉靖皇帝如此,隆庆皇帝也如此,以后大明皇帝都如此,皆因朱姓皇帝本性恶劣。

高仪难得动了怒,批评吕调阳背后之人道:“为人门生,太岳或许是称职的,但为人臣子,太岳的行径,未免略显卑劣。”

嘉靖皇帝戏耍徐阶等人几十年,徐阶在其死后泼脏水,“君贤臣忠”,这没什么可说的,但大行皇帝待徐阶、待张居正可不薄啊。

虽说在隆庆三年淞江“徐半城”事上,徐阶最终被勒令退还部分田地,其长子徐璠、次子徐琨充军戍边,少子徐瑛削籍为民,可那是徐阶罪有应得,又怎么能怪到大行皇帝头上呢。

非要让大行皇帝也担一个“不敬英宗,败坏奉祀”的罪责。

作为门生的张居正,为恩师出头到这种份上,堪称“睚眦必报”,未免太“孝”了。

再说这样,父子休戚与共,伤大行皇帝,也伤陛下圣名啊。

吕调阳默然不语。

高仪叹了口气,躬身奏道:“臣恳陛下,于英宗睿皇帝庙另立新室,奉祀双皇!”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