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老司岩·赶尸客栈
酉时三刻，日沉西山
夕阳将吊脚楼的飞檐染成血红色，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林小沅蹲在客栈后院的老槐树下，用朱砂笔蘸了半碗公鸡血，在黄表纸上画下第七道“辰州符”。符尾的勾连笔触本该一气呵成，偏偏手腕一抖，符纸“刺啦”裂开一道口子。
“又废了……”她懊恼地揉乱额前碎发，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抬头便见阿爹林老司叼着旱烟杆，斜倚在廊柱旁，靛蓝布衫上绣的“引魂蟠桃纹”已褪了色：“沅丫头，早说你不是这块料。辰州符讲究‘三净’——心净、手净、案净。你心里惦着山外头的汽车火车，画得出真符才怪！”
林小沅赌气般将废符团成球砸向阿爹：“凭什么女子不能学赶尸？老祖宗的《辰州符秘录》里明明写着‘阴气通玄，坤道更宜’，我背得比阿哥还熟！”
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一瞬。林老司沉默着望向远山雾霭，那里隐约传来蒸汽火车的轰鸣——三年前，铁路修到老司岩，寨子里年轻人都跑去城里看“不用马拉的车”，回来时带着洋火、玻璃瓶，还有一摞摞印着旗袍女郎的月份牌。
“时代变啦。”他最终只是重重磕了磕烟灰，“上个月陈家的喜神（注：赶尸人对尸体的尊称）半路遭雷劈，尸身焦得认不出眉眼。主家说……不如直接发电报让家属坐火车来收骨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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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暴雨倾盆
林小沅被雷声惊醒时，鼻尖先嗅到焦糊味——不是松脂火把的烟气，而是洋油燃烧的刺鼻气息。
她赤脚冲到窗边，瞳孔骤然收缩：
十丈开外的宗祠燃起冲天大火，火舌舔舐着门楣上“赶尸一门”的匾额。更骇人的是火光中矗立的庞然巨物：那是一座两人高的铸铁傀儡，形如古籍中的饕餮，腹部嵌着齿轮飞转的蒸汽机，喷口不断吞吐黑烟。傀儡肩上站着个穿西装马褂的男人，手中捧本烧到一半的《辰州符秘录》，纸灰如黑蝶纷飞。
“林老司，交出血砂和真本，焚书局留你全族性命！”男人的声音被铜制传声筒放大，混着机械轰鸣，震得吊脚楼瓦片簌簌坠落。
林小沅转身要取墙上的桃木剑，却被阿爹死死攥住手腕。
“带着这个从密道走！”林老司将青铜镇魂铃塞进她手心，铃身刻着傩面蚩尤纹，“去傩神庙地宫，把血砂撒在……”
话音未落，铸铁饕餮的巨爪已撕开房门。林小沅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阿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空中浮现出“敕令·五雷镇煞符”，却被傀儡胸口的玻璃罩吸尽电光——那罩子里赫然悬浮着一枚残缺的活字铅块，正是《秘录》上撕下的“雷”字！
丑时，暴雨转阴
密道出口藏在盘瓠洞石像后的暗格里。林小沅跌跌撞撞爬出时，傩神庙早已破败不堪：神案积了寸厚灰尘，帷幔被虫蛀成缕，唯有正殿中央的青铜傩面依旧森冷慑人。那面具足有磨盘大，凸目獠牙，额生四目，眼窝里嵌的绿松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方相氏黄金四目……《周礼》里驱疫逐鬼的傩神？”她想起族谱里的记载，颤抖着掏出阿爹给的血砂——那是湘西赶尸人代代相传的至宝，用辰州朱砂混合百种毒虫尸粉炼成，此刻在掌心泛着暗红血光。
“叮——”
镇魂铃突然自鸣。林小沅猛地回头，见三个焚书局杀手堵住庙门，手中转轮手枪已对准她眉心。
“小丫头，知道为什么留你活口吗？”领头者晃了晃玻璃瓶，瓶中浸泡着一片发黄的纸页，正是《秘录》中记载“血砂用法”的残篇，“活人的血，养出的砂才够烈……”
枪响的刹那，林小沅将血砂狠狠拍向傩面！
砂粒接触青铜的瞬间，四目傩面的瞳孔突然流转金光。整座庙宇地动山摇，梁柱间垂落的经幡无风狂舞，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杀手们的子弹撞上无形屏障，扭曲成铜饼坠落。
“傩祭·破阵舞，启——”
虚空中有苍老声音低吟，铜钹和皮鼓的声音伴随唢呐的躁动在四周突然响起。“咚咚呛|呛呛呛”声音的节奏不断加快，林小沅不受控地跳起古怪舞步，只见她禹步罡踏，手脚关节发出木偶般的“咔嗒”声，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当她第七次以足跟顿地时，青铜傩面轰然炸裂，一道黑影从地宫冲天而起！
那是个身披残破玄甲的男人，长发如墨泼洒，面颊自左额至下颌裂开一道狰狞伤疤，却丝毫不掩眉目间的肃杀之气。最诡谲的是他右臂缠绕的锁链——非金非铁，细看竟是无数微小符咒串联而成，末端没入虚空不知通向何处。
“千年了……终于等到傩面血祭。”巫戬开口时，锁链上的符咒逐一亮起猩红光芒。他瞥向吓呆的焚书局众人，嘴角勾起残忍弧度：“本君苏醒，总得见点血。”
西装头领疯狂扣动扳机，子弹却在巫戬身前三尺化为齑粉。
“蝼蚁。”战魂抬手虚握，杀手们的西装突然向内坍缩，血肉骨骼被挤压成拳头大的肉球。更恐怖的是那些肉球表面浮现出凸起的人脸，仍在发出无声惨叫。
林小沅瘫坐在地，胃部一阵翻涌。她突然发现巫戬的玄甲缝隙渗出黑气——那根本不是布料，而是由无数挣扎的怨魂编织而成！
“怕了？”巫戬瞬移至她面前，指尖勾起少女下颌，“小祭品，你既用血砂唤醒我，可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林小沅强忍恐惧摸向腰间镇魂铃：“……大不了同归于尽！”
“有胆色。”战魂低笑，锁链突然缠住她手腕，“但本君现在饿了。不如先拿外面那只铁王八打牙祭？”
庙外传来蒸汽机的咆哮。焚书局首脑驾驶的“铁饕餮”已碾碎山道，六只机械足插进岩壁，腹腔喷出炽热蒸汽，竟是要将整座傩神庙轰成废墟！
巫戬拽着林小沅跃上庙顶。少女看着逼近的钢铁巨兽，突然想起阿爹教的《赶尸调》，鬼使神差地摇响镇魂铃：“赫赫阳阳，日出东方，铜符铁券，万鬼伏藏——”
“蠢！这是对付尸变的调子！”巫戬啧了一声，锁链猛然刺入她后颈，“教你句新的……天苍苍，地皇皇，我请傩神斩不详！”
剧痛中，林小沅的瞳孔泛起金光。她感觉某种古老力量顺着锁链灌注全身，喉咙不受控地发出非人吟唱。铁饕餮射出的蒸汽炮弹竟在半空调转方向，反而轰断它自己的机械足！
“这才是‘傩舞·问天’。”巫戬在她耳边轻笑，“看好了——”
他单手结印，傩神庙废墟中飞起数百片青铜傩面残片，暴雨般钉入铁饕餮关节。随着林小沅的吟唱越发高亢，那些残片上的蚩尤纹泛起血光，硬生生将钢铁巨兽撕成碎片！
爆炸的火光中，巫戬拎着少女落回地面。林小沅突然发现自己的发梢泛起灰白——方才那一击，竟折损了十年阳寿！
“现在明白代价了？”战魂舔去唇边沾到的机械润滑油，眼神幽深如潭，“但你没得选。焚书局已抽走湘西三成文脉，若不集齐十二非遗传承，整个人间都会变成……”
他忽然顿住，锁链如毒蛇袭向西北角古树。树后传来闷哼，一个穿中山装的青年踉跄倒地，胸前徽章刻着“民俗保护协会”。
“别杀他！”林小沅惊呼，“我认识这徽章，他们在省城办过非遗展览……”
巫戬掐着青年脖颈将他提起，笑容愈发危险：“展览？把活着的传承关进玻璃柜，和焚书局有什么区别？不过这小子身上……”他忽然凑近嗅了嗅，“有蜀绣的‘千丝引’味道，倒是能用。”
青年挣扎着摸向腰间钢笔：“我是来救……咳咳……救传承人的……”
“省点力气。”巫戬将他掼在地上，转头对林小沅挑眉，“小祭品，该决定下一站去哪了——是先去蜀地，还是下黔陵..？”话音未落，小沅便晕到在地。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