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们对《数算》的接受程度,还不如我。”
又过了十日,北平那边没有消息,
寄过去的几本小册子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但大天理寺那边开办的【格物致知堂】已经有了消息,
方孝孺汇报的时候有些遗憾,也有些自得,
“他们看着那些数字在纸上加减乘除便已经晕了,更别说要以未知数解鸡兔同笼问题。
不过,蓝贵在我的接引下,在大天理寺听了几次课,对《进化论》很有想法,他课余观察了河塘中蝌蚪的成长,画了这一副图片。”
他将蓝贵画的图片放在了朱允炆面前,
蝌蚪从小到大,四个时期的图案在纸上栩栩如生,
从蛙卵期到蝌蚪期,再到变态期最后成为成熟的青蛙,
只有他根据《进化论》的观点进行了实际的勘测验证,并且成了图像,
可见他对于这个学科的兴趣和悟性。
“蓝贵不错,但如果博洽招来的和尚连基本的加减乘除都学不会,再教下去,也是白白浪费功夫了。”
朱允炆单纯地想要通过传播新知而培养学派的想法刚开始就已经破产了好几次,
不是被朱元璋摁住,就是因为学员的质量问题,
这等学问,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那些阿拉伯数字和各种符号都是从零开始的新知识,
寻常人看着看着都晕了,不可能像博洽产生那么丰富的联想,沉浸其中,
不仅是博洽一开始的表现提高了朱允炆的期待,
这个计划的破产,有政治的原因,有学习环境的原因,也有他们授学的人没有那么聪明的原因,
这样几次三番地失败让朱允炆回过头来思考,
其实像博洽和来复这样从小读书,转投佛门,轻而易举接受新学灌注的人不过是异类,
大多数和尚都没有他们那么聪明,只是会念念经,打打坐,最多性格比较安稳而已。
在这个时代,
真正的聪明人一般都是走上了科举之路,
其余各行各业的人们,大概率在系统性地接受吸纳知识上都没有科举取出来的士人那么聪明了。
甚至以最悲观的想法去看,
姚广孝能看得懂《开物书》也不一定能看懂《数算》等书......
尽管他已经是历史上公认的杂才和怪才!
“既要传播我的【格物致知之学】,我还是得亲自站台,招揽真正的读书人,光有一个蓝贵不够。”
几次三番地试错击碎了朱允炆的幻想,
“蓝贵的数算学得怎么样?”
“没有博洽和来复学得快,但比我学得快。”方孝孺说道,“不过得了您的口风,他大部时候都在钻研《经史子集》为春闱积蓄力量,认为《数算》不过是小道而已。”
“小道......”朱允炆笑了笑,“接下来几日,你便在国子监帮我传播新学,告诉这些监生,我将在五月月中于大天理寺举行新学讲座。”
方孝孺疑惑:“确定用【新学】的名字?”
“确定。”朱允炆说道,“【新学】不同于此前的【格物致知之学】乃是全新的学问,与旧学相对,各种内容,绝对颠覆他们的想象。”
方孝孺很不确定:“假如没人来怎么办?还记得上次您想在东宫开办义学讲堂,未得到圣皇肯定,可是一个人都没来,您说可以走了,他们就都走了。”
他认为要吃一堑长一智,主要还是怕朱允炆丢脸。
“这是我从诸子经典中悟出来的学问,并不是【格物致知之学】,而且极为震撼颠覆,会令他们意识到自身的浅薄与愚昧。”
方孝孺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朱允炆的脑袋里哪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学问,低声道:“圣皇又不欢喜怎么办?”
朱允炆笑了笑,指着自己手下压着的宣纸:“这是我新写的【经史新解】一文,准备呈交圣皇,若我兴讲此学,定有人坐不住的。”
“圣孙你思想向来天马行空,希直实在是跟不上,我观你这书文,还未成书呐。”
方孝孺看着桌上散落的纸张,其上文字工整,但东放一张,西放一张,显然还未成型,
一本未成形的书就颠覆了,
如同那《数算》一般,多少人看得懂都是个问题。
“无妨,另外姚广孝不写信来你就写信给他去,看看他最近钻研你那几本书有什么想法。”
“是,此事不成问题。但臣还是担心,这次又.....要不我请几个交好的国子监讲师前来撑一撑场面?”
方孝孺虽然是翰林院的编修,但是一天都没在翰林院述过职,
倒是和国子监的官员们交好比较多,
他这是真的担心,万一没有人来听课怎么办?
当然,这次面对的是金陵城的学术界,又不是皇宫,
就算只是慕朱允炆的名而来,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
更况且朱允熥对《数算》之学的兴趣也颇深,经常私下里找博洽开小灶来着。
“国子监那边你就传播新学就是,老师学生都要宣传到。只要姚广孝那边在《开物书》有突破性进展,月中我就能顺利开展新学讲座。”朱允炆说道,“明日我便呈交《经史新解》,你在国子监同步帮我一起宣传。”
朱允炆手摁在书桌上,提笔开始写字,
他笔走龙蛇,顷刻间就已经写好了几页“宣传海报”,
硕大的宣纸上,每一个文字都极其夸张,不管是字形还是内容,都令人看之眼热。
“儒学非是事功之学!诸子乃是实务始祖!”
“孔子身高十尺!孔武有力,孔武有力!”
“须知道人人明礼,便是人人不明礼!”
看着这些文字,若是忽略了朱允炆的名字,还以为是哪个乡下学派来的狂徒在传播自己的“狂论”,
方孝孺即便已经习惯了圣孙的狂论,拿着宣纸开始临摹的时候都有些手出汗:“圣孙,这些言语,是不是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
“你不要怕惹事,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入监牢。”
朱元璋既然要他解读《经史子集》,那他就解读给朱元璋来看!
......
第二日,方孝孺和蓝贵拿着“宣传海报”进入国子监,硬着头皮行宣传之事,
不多时便引起了剧烈的讨论,
整个国子监内,从早到晚的话题都变成了朱允炆的“新学”讲座。
“这新学,也太狂了!”
“新学,突出的就是一个新字,和旧学相对。”
“就这几行字,谁知道新在哪里呢?只有狂能看得出来。”
“你别说,这次讲座说不定就有机缘,你可知这背后的乃是东宫?”
“东宫太子?”
“不是,是圣孙朱允炆。”
“太子不是监察科举吗?还未到培养门客的时候吧?”
“你傻啊?朱允炆不就是太子的大儿子吗?”
方孝孺和蓝贵作为传播“新学”的先锋,倒也没有受到过多的刁难,
谁都知道他们俩不过是帮圣孙办事的,但一问“新学”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反而提起更大的兴趣,
不少人都知道上个月朱允炆夸下海口,曾经要兴办义学之事,
结果这个消息未成定论,便被圣皇一巴掌拍死了,
连个公文都没出,金陵城中还是以社学为主,
最后空置的二十三所寺庙,最后还是由金陵城中几尊大寺掌控,
这一些事实联系起来,更令人浮想联翩了......
“这新学,即便离经叛道,也应该会很有意思。”
“他口气这么大,难道不怕被我们打脸吗?”
“金陵城中大儒不少,恐怕很多人都会慕圣孙的名而去。”
“四月十五日,我们要早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