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本能

就像是一滴炙热的火珠，从高空滚落掉进了沸腾的油锅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忽然从罗林的心底无声升起。

面对嚣张跋扈的少女，被羞辱的少年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笑了笑。

接着在莉亚震惊的目光之下，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竟猛然用单手，死死握住了赤红的大剑。

绯红的赤焰舔舐着白皙的手掌，但是他却好似无动于衷，眼眸泛起了点点微光，眨眼间便已然化作了一片璀璨夺目的星海。

滚烫的血液宛如自雪山奔腾而下的融水，在男孩纤细的血管中汹涌澎湃，一股股暴戾乖张的怒火凭空涌现，直到吞没了此刻罗林心中仅存的理智。

纤薄的肌肤上渐渐氤氲而生出了一片实质的金色雾气，那是血脉血气的具现，哪怕是并非直接相触，但少女却依然可以惊骇感知到那份犹如熔岩般的滚烫赤热。

“你要干什么！”

少女怒斥道，看着短短片刻之间便判若两人的男孩，莉亚的心中忽然升腾而出了一股被冒犯的火焰，以及那一小缕藏在怒火之下、不愿承认的恐惧。

但是罗林却没有说话，他依旧沉默着，宛如一块无声的岩石，似乎甚至没有去注意手中大剑传来的一股股力道，始终自顾自的思考着什么。

阳光化作了星雨，照耀了他冷峻的脸庞，黑色的风衣盘踞在罗林的身后，猎猎作响。

特制的材料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在炎炎夏日中，很快就凭空形成了一片片如云如海的浅浅白雾，从四面八方拥护着男孩笔直挺拔的身躯。

长长的影子在身后摇曳若蛇，当罗林眸子中的最后一点温情褪去，森然的金眸终于彻底撕开了最后一层伪装，威严如海般的压力随之扑面而至！

轻蔑？

对我？

你怎么敢的！

罗林用力紧了紧手中的锋刃，全然不顾带着猩红色的鲜血蜿蜒流下，带着一缕缕金色的雾气，与炽热的火苗相互泯灭，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音。

胸腔中的心跳宛如鼓声雷动，罗林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忽然探出了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宛如游逛花园的途中随手摘下了一朵娇柔的花朵，轻而易举的便搭在了少女曲线美好的脖颈。

“你放肆！”

面对判若两人的男孩，莉亚紧紧咬住银牙，决定不再保留。

她的目光下意识扫过擂台边缘，那一道身影依旧稳如大山，带给了少女心中淡淡的安心感，短暂抵消了因为金眸威压而带来的恐惧。

在极端的愤怒与不解情况下，莉亚没有去管脖颈传来的手指抚摸的奇特异样感，她的双手死死握住剑柄发力，再次狠狠向前推去！

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挑衅的豪门嫡系少女，发誓一定要让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付出代价！

忽然，一种窒息感忽然涌来，就像是冷库中的寒风，让愤怒之下的少女，一时间感觉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阴冷之中。

她下意识张开了嘴，拼命的呼吸着周围的空气

阴冷的来源，是一只之前被莉亚忽视的白皙纤长的手，但它带来了远超预计的压力。

她下意识松开了大剑，竭尽全力的去抓、去撕、去死死扣入带给自己窒息的祸源！

只是可惜的是，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莉亚能做的最多不过是将指甲深深陷入男孩手臂的血肉，滚烫的热血溅在少女麻木冰冷的手腕上，却没有带来丝毫的温暖。

就这？

感受到比想象中还要轻的反扑力量，罗林好奇的歪着头与在空中无力挣扎的少女对视，他的目光很奇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珍馐美味，又像是在惋惜什么即将失去的漂亮玩偶。

这一刻，罗林金色眼瞳里透出来的轻蔑犹如利刃刺痛了少女的骄傲，最后变成了一根寒冷的冰刺，深深留在了莉亚的内心深处。

擂台下，刚准备有所动作的歌德，忽然脚下一顿，冷厉的目光在因为害怕而紧紧闭上眼睛的女孩身上一扫而过，并无任何逗留，反而遥遥落在了罗林那双璀璨的金眸之上。

目前发生的一切，在这个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男人眼中，都只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罢了。

但唯一令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从罗林身上升起的那缕淡淡威压。

冷峻、漠然、不参杂一丝感情。

里面参杂的情绪甚至让他都有些心悸，而这却与歌德对罗林的第一印象大相庭径。所以他停下了脚步，打算静静观望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克罗塞尔，这也是你的计划吗……”

男人粗大的指关节微微晃动，像是在虚抓着什么。这一刻歌德竟仿佛全然忘记了还在挣扎的女儿，猩红色的眼眸深邃如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往。

……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这一切的闹剧，终究还是以一句温润如玉的声音落下了帷幕。

看不出任何多余表情的罗林轻叹一声，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了小脸苍白的女孩，就像是一下子泄去了全部力气，他沉默的蹲在瘫软的少女身边，一时竟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想要怎么羞辱我？”

莉亚并不领情，她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挣扎着想要站起，但是眼角氤氲的朦朦水雾，却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少女的真实想法。

罗林眉头紧锁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安静的看着莉亚慌乱中夹杂着愤怒的红眸，轻吸了一口气，再次用温润的嗓音开口说道：

“我的名字罗林·克罗塞尔，我的母亲是红龙伯爵，克罗塞尔这个奇怪的姓氏则是来源于我的父亲，传奇强者虚空侯爵。我之前一直住在深红领地，并不是什么支脉。”

话语落下，在少女愣住的目光下，解释完毕的罗林终于毫不留恋的起身，转头走下擂台。

明明是得胜而归，但是少年的背影却不知何时带着些许落寞，一时间竟给莉亚带来了一种对方正在仓皇逃窜的奇怪错觉！

“罗林•克罗塞尔，红龙伯爵罗琳•特雷之子……”

像是这时才终于想起了什么，莉亚的口中不自觉地低声喃喃着少年的名字，一时间小脸上竟浮出了一种怪异的情绪。

就像是矗立在海边的黑礁，终于等到了什么姗姗来迟的怒涛狂潮，一时间竟宛若似喜似忧。

忽然，女孩甩了甩红发遮住了精巧玲珑的耳朵，她微一咬牙，不知道哪来了一股力气，努力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大剑，在歌德微微颔首的严峻目光下，对着擂台边缘宛如雕像的轻甲骑士大声喊道：

“再来！”

……

罗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架桥，又是如何顺着蜿蜒的楼梯回到了幽暗阴冷的走廊，周围收藏品传来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让他有些作呕。

他捂着嘴，踉踉跄跄的一头栽进了一个空旷无人的角落，撑着身体，被汗水浸湿的衣领宛如一条毒蛇，死死的勒住了罗林的咽喉，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罗林从未感受过这种滋味，那种宛若歇斯底里的愤怒依旧在他的心里回荡。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黑色的视野中，少女慌然失措的神情却依旧无比的清晰，在那双参杂着羞愤的眼眸中，一个面容冷漠的少年倒影又是那么的熟悉！

“该死，怎么回事……我刚刚做了什么！”

罗林双手狠狠的砸在地上，手掌反馈回来的疼痛让罗林稍微冷静了一些，他重新闭上眼睛，竭力开始思考。

他对于向莉亚出手这件事并无太多悔意，但是那份脱离自己掌握的未知本能，却让罗林发自心底的畏若蛇蝎，忌惮无比！

“是因为血脉吗？可是……如果这样，那我……还算是我吗？”

“当然算是，而无论您变成什么样子，小罗林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少爷。”

悦耳的声音从罗林的身后宛如雨铃般响起，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具温暖柔软的身躯，将跪在沾满鲜血地上的茫然少年，轻轻的搂入了怀中。

罗林没有回头，也没有去询问特蕾莎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他知道这个平时与形影不离的女仆或许从一开始就在跟着自己身后，刚刚那一幕的所有丑态，也大概率全部尽收眼底。

他低着头，怔怔的看着一道道代表治愈的魔法辉光宛如凭空飘起的白雪，小心翼翼的落在在自己的伤口处。

许久后，看着完好如初的皮肤，回过神的罗林，终于挤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意，忽然说道，

“你好像好久都没有叫过我小罗林了。”

“不许岔开话题！”

特蕾莎用一根宛如嫩葱的手指，用力点了点罗林的额头，一语就道破了这个倔强男孩的小心意。

罗林没有否认，他沉默了一下，才主动离开了特蕾莎温暖的怀抱，背靠着漆黑如墨的墙壁，低头说道：

“我有点害怕。”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和往日一样在与自家女仆说着家常话，只是被灯火投射下的影子有些颤抖，就像是在走廊中忽然有一阵有些寒冷的微风穿过，将男孩的身体吹的有些晃动。

“我虽然不讨厌那种感觉，但是在脱离掌握的刹那，我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变了，就像是我的存在被一点点的剥夺……我很害怕，特蕾莎……”

罗林低声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难当，直到手指传来了一股温暖，男孩惊讶的抬眸看去。

“那就把它当成是多出来的强大本能怎么样？就像是压抑生气，掩盖悲伤那样，用理智来克服本能，我相信少爷您一定可以做得到！”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期盼的语气中掺杂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仿佛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似乎对于声音的主人来说，面前的少年无所不能，对于这种小事，也理所当然的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罗林怔怔出神，在他的面前依旧是熟悉的红发、好闻的味道、令人安心的气息……唯一不同的是身高差。

骄傲不亚于任何人的少女，在男孩的面前微笑着弯膝下跪。仿佛燃烧的红发在空中飞舞化作万千流丝，黑白分明的礼裙在这一刻飘荡胜过一切绝代芳华。

罗琳呆呆的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微笑女人，这一刻，忽然感觉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被轰然打破，一滴泪水不自觉地划过脸庞，向下悄然流淌。

“还有……请您放心，我会一直保护您的。”

特蕾莎平视着眼前的男孩，微笑的精致面容上满是宠溺，宛如一道落雷，破开了黑云，落入了枯井，将阻碍清泉潺潺的厚土化作了无尽碎屑！

……

当整理好心情的罗林，主动辞别了特蕾莎，独自一人重新回到初始的大厅之时，罗琳已然不知去向，空荡荡的天花板摇曳着红龙样式的镂空灯台，细微的灯光透过龙眼的轮廓，在被幕布遮实的大厅中，显得颇为刺眼。

“歌德大人说，只要您重新回到这里，就让我带您去他身边。”

一道冰冷柔和的声音骤然响起，墙壁的阴影忽然蠕动了起来，从中缓缓走出了一个穿着黑纱长裙的少女。

借着熹微的灯光，罗林辨认出了这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正是之前给自己等人倒茶的那名侍女。

罗林微一犹豫，但还是跟上了这个不知名侍女的步伐，向城堡的上层建筑走去。在这期间，不时有相同服饰的侍女托着巨大的银盘，无声无息加入了前进的队列。

这些黑裙少女们的每一步都如钟摆般精确，等同于肩宽，不多一分，不减一毫，曲线柔和的足尖轻轻的落在地毯上，却又在腰胯间展示了十足的力量感，彼此之间的律动几乎一致。

走着走着，罗林忽然背后冒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从未接触过武技，但是他还是能从这些少女轻盈无声的脚步中，察觉到了一种含蓄待发的杀机。倘若任意一人突然爆起袭击，以罗林现在的能力根本无从反抗。

当少女们将罗林带到了五楼一处大门前，最开始跟罗林说话的黑裙少女走出队列，轻飘飘的将手掌落在了门上。

也不见丝毫发力，五米之高的黑曜大门便向后滑去，将穹顶布满绮丽壁画的奢华餐厅，缓缓展示在了罗林的眼前。

光是餐桌就长达二十米，秘银制成的精美餐具更是数不胜数，整齐划一的摆在餐桌的两侧。

罗林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餐厅除了歌德便没有旁人，便拉开椅子，端坐在餐桌一头，隔着可供三十人同时进餐的桌子，与对面宛如巨熊般的男人遥遥相望。

没有人率先开口，就像是普通家庭用餐一般，一个个装载着小羊排、熏鱼、火腿……的银盘被黑裙侍女一一摆放在罗林的面前。

黑色的裙摆摇曳起舞，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黑色蔷薇，翩翩起落间，有着如舞蹈般的美感。

歌德随意坐着，他直接伸手抓住盘中的烤小羊排，吃得很快，偶尔会喝一口红酒。不知不觉间几公斤的带血羊排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喉咙深处。

他看着在一众宛如花蕊的黑裙少女包围下，规规矩矩削切着盘中羊排的男孩，抓着胡须微不可查的笑了笑，忽然说道，

“喂！小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过好几个女人了。你对她们感兴趣吗？看上哪个可以直接带走。全部也行！”

罗林没有抬头，直到切好了最后一块肉，才放下刀叉，缓缓抬头，他的目光很平静，但也很疲倦，并无丝毫留恋之意，仿佛萦绕在鼻尖的女孩们幽香，也不过是一阵穿过花园的微风，并未见丝毫不自然，

“赠予就算了，这些都是伯爵的心腹，想来培养一个价值不低。不过倘若伯爵肯开放购买的话，我自然愿意代替我母亲用金钱交换一些。”

罗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之前在训练场上有些失礼，还望伯爵见谅。”

罗林的意思很明显，这些女仆是歌德的心腹，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改换门庭。与其在自己身边安排一个钉子，倒不如用交易的方式，先从法律上确定这些女仆的归属。

歌德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直到新的十几公斤的肉排重新端在了自己面前，他才冷哼一声，挥了一下沾着些许油污的大手，放过了这个话题，毫不在意地说道，

“跟我没关系，只要不弄死弄残，你们年轻一辈的事情就自己去处理。现在不聊别的，我看你也到极限了，吃饭！”

罗林微微苦笑，对于歌德看穿自己身体状况并不意外，他低头看着一块块代表着高热量肉食，终于抑制不住喉咙滚动一下，轻轻咽了一口口水。

或许是消耗了大量金色血气的缘故，罗林在一开始看到这些食物刹那，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涌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饥渴，就像是有无数饥渴的小嘴，在催促着、迫不及待着这些食物的摄入。

“对了。”

就在罗林快压抑不住本能之时，歌德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补充道：

“不管是什么，我都建议你尽快去说，毕竟再过几天莉亚就会和你一起去星空魔法学校了。”

“莉亚也去星空魔法学校？”

罗林惊愕无比，甚至差一点忘记了饥饿，毕竟从之前的战斗中，那个红发少女明显是走战士一侧的职业。

而对此，歌德依旧只是一挥大手，示意罗林自己去问，懒得再去解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