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刚送走杨慎,高忠就来禀报:“陛下,武定侯来请安,在外头候着。”
“又请安,昨天不是刚见过么?”
“武定侯说,昨夜皇宫异象,担忧陛下龙体,他深感不安,故来请安。”
“行吧,你让他去西苑给朕烤羊,朕随后便到。”
“喏。”
高忠出去传话,嘉靖伸了伸腰,道:“朕这皇帝当的,也是不得自由,不是跟这个见见,就是跟那个见见,什么时候这朝廷能不用朕管啊。”
“那可不成。”茹瑶笑道:“书上不是说么,陛下是天子,天下的事情都系在陛下身上呢。”
“你呀,自打能自己读书后,就开始乱读书。”嘉靖宠溺地捏了捏茹瑶的脸蛋儿,道:“来,帮朕换一身方便的衣裳,待会到了西苑,骑马跑两圈儿。”
“我也可以骑马么?”
“当然,御马场马匹多的是,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好!”茹瑶得了允许,喜滋滋地去找衣裳去了。
兵部。
兵部尚书王琼的值房里,蒋冕、王守仁在座。几人正在商量关于许泰等人伏法之后,他们侵占的屯田如何清丈,如何分配给军户等问题。
王琼早上就跟王守仁在商量了,而蒋冕是后到的,按规矩他每日都得去内阁点卯,如果要外出办公,还得跟杨廷和报备。
也正是因这个缘故,蒋冕把毛澄“被致仕”的消息带了过来,虽说王琼是杨廷和的政敌,但对毛澄这个‘刻板刚直’的人,也并无恶感。大家都是读书人,政见不同并不代表老死不相往来,反而是同朝为官十余年,对毛澄的遭遇,颇有一些兔死狐悲之感。
“诸位大人,下官觉得陛下做法并无错处,毛尚书也没有什么可怜的。”
“何人说话?”蒋冕和毛澄关系莫逆,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刺耳,寻声望去,见是一个身穿青色鸂鶒(xī chì)补子官服的中年官员,此人骨相清癯,面容清矍,两颊微凹,蒋冕微微皱眉,问道:“你是何人,安敢狂言?”
“这是兵部给事中夏言,议论军田事宜,按规矩当有监察。”王琼介绍了一声,随即呵斥:“你一小小七品,竟敢妄言朝政,阁老当面,还不慎言?”
本意是给个台阶,但这夏言却不肯下,冷哼一声,道:“泰和茶楼里面,凡夫俗子皆可议论朝政,怎么到了兵部衙门,我身为七品科道言官,却不能议论呢?朝中若有不平,人人可言,若无不平,也人人可言。怎地阁老官大能言,下官七品就不能言,以势压人,是何道理?”
“好一张利嘴!”蒋冕也是个沾火就着的脾气,见夏言如此能说,也来了兴致:“老夫不做那以势欺人的阁老,但你也不能做信口胡说的狂徒,你不是说毛尚书没有什么可怜,陛下也没有什么错处么,你也听了半天了,且说你的道理,看能否服众?”
“阁老,下官不屑于辩,只问一句,若陛下不下这道旨意,毛尚书会不会上乞骸骨折?”
“这……”蒋冕沉吟了一会儿,不想作答,但夏言不肯放过,追问道:“君子当诚,阁老怎么想,便怎么说。”
蒋冕老脸一红,但他好歹是次辅之尊,不愿在区区七品官面前撒谎,道:“按毛尚书的脾气,多半还是会上乞骸骨折的。”
“这就是了,陛下知道,毛尚书上过一次乞骸骨折,先帝下葬后,他必然还会上一道,既然这样,陛下免去许多麻烦,直接应允了,有什么错处呢?”
“可是……”
没等蒋冕说话,夏言打断了他,道:“阁老不必说,下官知道。按所谓的规矩,老臣乞骸骨,按例陛下会挽回三次以示不舍之情,但下官请问一句,自陛下登基,毛尚书做了什么事情,会让陛下心中有挽留之情的?”
“身为臣子,毛尚书在头一次上乞骸骨折的时候,他想得是为君分忧,还是为己留名,想必他心里有数。”
“陛下爱憎分明,实乃一活人也。其德行比那些务虚不务实,觉着自己的脸面比君王社稷还重要的所谓老臣强得多!”
“你!”蒋冕被气的脸色铁青,但却又找不出什么话反驳。王琼瞧着这场面,冲王守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衬一二,但王守仁这会儿却像是瞎了一样,津津有味地看戏,一点出言相帮的意思都没有。
两个倔脾气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夏言开口道:“阁老,下官是来监察的,若今日不议事了,下官告退了。”
“议,当然议!”王琼赶紧接话,道:“闲言少叙吧,蒋阁老日理万机,没空理睬你。来来来,蒋阁老,咱们先说这块京郊的地,离得近……”
终于来台阶了,蒋冕长出了口气,不再理睬夏言,跟王琼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谈了快四个时辰,总算聊完了公事。王琼和王守仁送蒋冕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走远,王琼拽住要走的夏言,道:“夏言,你今天太过于放肆了,你也四十了吧,怎地还如此口无遮拦?得罪当朝次辅,你不想当官了?”
“下官今年三十九。”夏言硬邦邦说道:“下官没有故意得罪次辅,只是不想迎合他罢了。如果说两句真话,次辅便要记恨,他也是德不配位。”
“你——”
“再说,下官觉得,他这次辅最多再干半年,明年改元之后,陛下不可能再留他。”
“哎呦,给你能耐的!”王琼气笑了,道:“你这个意思,陛下要尽罢前朝旧臣。那我这个兵部尚书,也得被撵回家呗?”
“是!”夏言指了指王守仁:“他会代替你。”
王守仁心里一紧,赶忙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与王尚书有半师之谊,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夏言嗤笑一声,道:“没想到名扬天下的王守仁,也是一个油滑之徒。你想不想做兵部尚书我不知道,但你敢说,你没想到这层?”
“我……”王守仁想否认,但又否认不了,他确实想到了,而且不只是他,如今朝中只要是明眼人,谁看不出皇帝的用意?
礼部杨慎,兵部王守仁,这都是早晚的事。
“呵!”夏言留下一个嘲讽的“呵”,扭身走了。只留下王琼和王守仁两个,面面相觑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