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姜家祖孙,第二天,俞珩继续为学生讲道。
道人手持卷册立于三尺案前,紫色道袍被穿堂风鼓起,声音清朗如钟:
“修行如攀山,莫羡云巅客,先问脚下石,修行之人,需得勤勉......”
角落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呼噜声,最小的女童歪在案上,口水顺着竹面蜿蜒,沾湿了新买的粉裙袖口。
话音戛然而止,众人屏息偷笑,俞珩忽屈指轻弹,一滴晨露已破空而去,
“啪!”
冰凉砸在眉心,小家伙猛地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蹦起来,迷迷糊糊地擦着嘴角,嘴里嘟囔着:
“山、山还没爬完呢……”
俞珩拿过一旁戒尺,轻敲她翘起的羊角辫:
“李星眠,为师问你,你爬的是哪一座山啊?”
其他人憋笑,李星眠却突然眼睛一亮,踮着脚在空中勾勒出巨大的弧度:
“是云朵酥山!山顶堆满会冒泡泡的糖云,咬一口就‘噗’地爆出蜂蜜浆!
山腰缠着糯米团子,每个团子都裹着会流心的木樨糖,用糖葫芦签子一戳,糖汁就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她吧唧着嘴,小手在胸前比划出圆滚滚的形状,
“山脚下全是冰镇酸梅汤湖,湖里飘着芋头船,我还在山肚子里藏了会唱歌的芝麻糖钟乳石......”,她讨好地揪住俞珩袍角,
“敲一下就能听见您教的《千字文》!”
‘真好。’俞珩心中默念,觉得那真是一座好山,摸摸李星眠头顶,笑着问道:
“如果为师要住进去,你给为师安排在哪里呀?”
李星眠晃着羊角辫,眯眼蹭了蹭俞珩掌心:
“师父肯定要住在山尖儿上!星眠要用冰糖串成台阶,从山顶到山脚,您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为师就多谢星眠了。”俞珩笑眯眯道。
“应该的应该的~”
今日心情颇佳,俞珩决定多教些东西,扫视一周,扬声道:
“看大家多已觉察生命之轮,今日我为大家讲解轮海秘境。”
俞珩盘坐上首,手掌轻拂,一股云气翻涌显出人体虚像,
“脐下三寸,便是轮海。”他屈指一点,人体中央脐下覆盖混沌雾气,浮现一道暗淡的轮盘,
“此乃生命之轮所在”,俞珩指尖发光,洞穿迷雾,哗啦啦声响在耳边响起,
“修道之人修行功法,吐灵纳气,激活沉寂的生命之轮,以神力击碎苦海迷雾。”轮盘中央骤然亮起一点神光,如星辰炸裂,混沌雾气被撕裂,露出一片黑色苦海,浪涛翻涌。
“释放生命精气,壮大苦海,滋养肉体,而后开辟通路,直达海底,沟通生命之轮”,一缕生命精气钻入人体虚像苦海,苦海中央凹陷,一道清泉破浪而出,晶莹神力喷涌,与黑色苦海形成鲜明对比,泉眼周围波纹扩散。
“量变引起质变,生命精气化作液态,喷涌而出,即是命泉,这一步,修士初现神异,可驾驭神虹,施展玄法。”
“肉体不断蜕变,释放无尽潜力,结成神脉,以期抵达苦海另一端”,人体虚影不断肉身强化,命泉上方升起一缕霞光,如丝线般延伸,逐渐凝实为七彩神桥,横跨苦海上空,桥身末端隐入雾气深处。
“修行至此,便是对道心的拷问,唯有始终如一,精神与肉壳一同升华,才能得见彼岸。”虚像神识化为人形光影,踏虹桥而行,每走一步,桥下苦海翻腾,肉身与光影同步泛起涅槃之火,杂质焚尽。
“至此,轮海境圆满”,生命之轮彻底亮起,苦海、命泉、神桥三者共鸣,轮盘缓缓旋转,神力循环不息。
李怜卿端坐在前排,白裙一尘不染,纤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膝头竹简,她垂眸凝望着空中流转的人体虚像,时而轻蹙眉头,时而舒展眉眼,神情逐渐转为坚定。
徐光烨刻意绷直的脊背,难掩微微前倾的姿态,眼里精光闪烁,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刘俊生缩在角落,瞪大双眼,目光紧紧追随着人体倒影的变化,满是对修仙的向往憧憬,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努力修行,改变命运。
立身庭院,望着堂中或专注或懵懂的身影,俞珩不免心生感悟,这些或出身显贵、或来自寒门的弟子,正如散落天地的璞玉,各有其独特的光泽与纹理。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道”在他人身上的映现呢?
想到这,他觉得有必要再多说一些什么,戒尺轻敲桌面,等所有人目光汇聚,朗声开口道:
“为师突生感悟,我觉得应当与你们共享,认同或不认同,只作闲谈。”
“天地为炉,万物皆可炼!”
俞珩站起身来,
“修行者应如一块璞玉,在世间百态中洗尽铅华,锤炼自身”,他手指向自己:
“于我自身而言,修行路上每一次际遇,好的、坏的,都是潜在的‘道粮’。
“修行之路,既非野蛮抢夺,也非闭门造车”,俞珩踱步,
“将世间万物纳入自身修行体系,如同春蚕食叶,巧妙地将外界养分转化为自身蜕变的力量,在取与舍之间,最终踏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荆棘之道!”
“小道士讲得好!”苍老沙哑的声音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划破空气骤然响起。
俞珩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如临大敌般迅速后退,他竟完全没察觉!
一道灰影自虚空裂隙中缓缓走出,是名灰袍老妪,褶皱纵横的面庞隐没在阴影中,身后拖出一道浓稠如墨的残影,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尽数吞噬。
俞珩神识一扫,却只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便被深不可测的气息吞没,激不起半点涟漪,八卦逆宇辟世法悄然运转,让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修士。
老妪眼中满是赞赏看着俞珩,
“小小年纪悟性难得,那句‘万物皆可炼’实在深得我心,好少年呐!”
俞珩保持极大克制,笑问道:
“前辈谬赞,不知此番现身,所为何事?”
“心血来潮,偶然到此。”老妪笑眯眯回答,干瘪的嘴唇咧到耳根,露出半截发黑的牙龈,褶皱堆叠的面皮,随着笑脸起伏,像是爬满皱纹的癞蛤蟆在鼓气。
“你所修是何功法?”
心念电转,俞珩运转赶山诀,这本就是他所创,运转起来圆融如意。
老妪皱眉道:
“什么不入流功法?”她伸出干枯手爪,一把扣住俞珩手腕,
“我传你无上大法!”
一股阴冷力量顺着手腕,往俞珩体内探查,许久,老妪面上浮现明显失望,喃喃自语:
“不该啊......明明道韵天成,怎么不是先天道胎......”
俞珩面色难看,因为他发现老妪的手如同铁箍,乌光流转,自己根本挣脱不开,修为差距太大了!
老妪松开他,脸上带着失望之色,
“看来你无缘入我门墙了......不过,终究悟性难得,还是下一步闲棋吧......”
她指尖染上漆黑,一点俞珩额头,一段没有名字的经文出现在他心间。
俞珩只看一眼,便肯定了经文来历——《吞天魔功》!
“小道士,安心修行吧,希望我们未来还有再见的一天。”不待俞珩说什么,灰袍老妪已似青烟般向后飘退,转瞬隐没于拐角阴影,连残留的气息都被彻底抹除,仿佛从未出现过。
俞珩垂眸凝视拐角,面容沉静似水,好一会儿,他望向四周被惊得窃窃私语的学生们,重新扬起脸,和煦笑道:
“为师的长辈也来考校我的功课了”,他抬手虚抹额头,故意长舒一口气,故作庆幸,
“还好为师糊弄过去了。”说完还冲着最近的弟子眨了眨眼,将惊怒尽数化作玩笑藏进眼底。
学生们瞬间松弛下来,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推搡着身旁同伴:
“师父的长辈好凶啊,好吓人!还好糊弄过去了,师父方才可真镇定,嘻嘻.......”
“师尊的长辈,我们该称什么呀?”
......
出了这档子事,俞珩无心教学,宣布提前下课。
回到房中,心底再过一遍刚才的经文,房里骤然一暗,一股魔性波动从他身上传出,周身环绕细密黑雾,黑色魔纹流动,灵气被疯狂吸纳,每吞噬一缕灵气,便亮起一分。
空间仿佛被撕碎,在体表形成无数黑色漩涡!
‘果然!’
俞珩停止运转吞天魔功,异象消失,他皱眉思索,
‘狠人一脉为何会突然至此?’,眉间凝起一层化不开的阴云,这种任人拿捏生死的滋味实在难熬。
思来想去,他觉得与姜婷婷有关,
‘莫不是姜逸飞要跟着寻到此处了?’,狠人一脉与姜家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灰袍老妪或是姜逸飞暗中护道人。
半日后,天边突然卷起一阵腥风,裹挟着碎石沙尘朝着古心镇席卷而来。
镇口的商贩最先察觉到异样,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上出现十几个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随着黑点越来越近,众人这才看清,竟是十几人骑着形态各异的蛮兽迫近,每一头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威压。
一道煌煌金光自天际破云而来,为首的异兽踏空悬停于镇口,浑身鳞甲似熔金浇筑,流转的神辉化作千万道细碎金焰,似黄金神犼,头颅两侧生出对称双角,四蹄悬空三寸有余,每片足掌下都托着旋转的金色气旋,将地面的尘土搅成悬浮的沙砾。
黄金神犼脊背上,白衣男子负手端立,面容清俊,如雕琢古玉,眉眼凝着三分温润笑意,眸光流转,隐约可见星辉闪烁。
在他的两旁还有两骑并列前行。左侧青色异兽宛如碧玉雕琢,兽毛如绸缎般垂落,泛着柔和的清辉,头颅上的玉角流转着赤橙黄绿青五色光芒。
骑在上面的少年身着一袭青衣,剑眉星目,神色间满是年轻气盛的倨傲,眼神扫过街道两侧慌乱的摊贩,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右侧银色异兽身形矫健,鹿角如珊瑚般瑰丽,鳞片闪烁着冷冽的银光,额间竖眼开合之际,迸发的银芒如闪电般刺目。
它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留下淡淡的银辉,骑乘其上的少女,一袭白衣胜雪,青丝如瀑垂落,清冷面容不沾一丝烟火气,眉眼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任由发丝在风中凌乱,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
三人身后的十几头异种同样形态各异,有的身披暗紫色鳞甲,每片鳞片边缘都泛着锋利的倒钩,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厉的幽光;有的通体莹白如玉,却在关节处生长着尖锐的骨刺,行走间骨刺碰撞,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坐骑之上,骑士们神态冷峻,年龄跨度从青涩的二十岁到沉稳的四十岁不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周身煞气四溢,目光所及,温度骤降,压迫感如实质般铺展开来,令沿途百姓心惊胆寒,大气都不敢出。
独角青玉狮虎踏前一步,其上的少年倨傲道:
“都听好了!我知道一对姜姓祖孙女来到这处小镇,谁若提供线索,必有重赏!”他手一翻,一块拳头大小的源放出灿灿光华,
“但是!若是谁敢知情不报……”他顿了顿,语气变寒:
“休怪我姜家屠灭——”
黄金神犼踏着金芒上前半步,年轻男子扫了少年一眼,触及这道目光,少年喉间话语戛然而止,低头不再说什么。
银色神鹿上的出尘少女声音清脆,也开口道:
“逸晨,不可无礼。”
“嗯。”姜逸晨随意点头。
黄金神犼上的姜逸飞声音温和,平静道:
“你的傲气迟早为你招来祸端。”
姜逸晨似乎想要嗤笑,不过顾及眼前人的身份,还是一副诚恳模样认错:
“大哥说的是。”
银色神鹿上的姜采萱见他这副模样,有心想要劝劝他,刚要启唇,却见姜逸飞已驾着黄金神犼缓缓向前,轻轻落地,对一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露出温和笑意:
“劳驾,你可曾见过携幼童的姜姓老者?我愿买你一整杆冰糖葫芦。”说着,他指尖轻弹,一枚金锭落在摊前,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姜逸飞白衣胜雪,眼眸如水,不带一丝杀气,小贩瞥了一眼金锭,说道:
“如果带了幼童的话,很可能在徐府。”
“徐府?”
“是、是的,徐府有个心善的神仙老爷,免费为孩童教书,还管食宿,我家小子就在那里。”
“多谢。”放下金锭,领着十几蛮兽骑浩浩荡荡往徐府奔去。
“哎?客官,您的糖葫芦!”小贩望着扬起的烟尘,见四下无人,将金锭放进嘴里一咬,
“哎呦!”
不顾咯牙,欢天喜地地将金锭放入怀中,收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