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紫青电蟒撕开铅云,倾泻而下。
广成和尚不知是受心魔劫影响,还是性格如此。
见护体金光已消,法相被破,竟探手卷起地上蟒妖蛇骨,混着落叶妖血,凝成一把血色长刀。
他脚趾抓地,肌肉如弓弦紧绷,腕骨节节爆响,手臂青筋暴起,屈膝拧腰,正是那日教沈道一那招搏命一刀。
广成和尚上半身袈裟尽碎,露出的皮肤上交织着金光与闪电纹路。
他御风凌空,挥刀向天,与第四道天雷来了个硬碰硬。
血色刀芒与紫色劫雷互相堙灭,一时间竟僵持下来。
青天莫起浮云障,大道分明在眼前。
人仙天劫乃是四九天劫,万象九重天,一步一登仙,越过这关,便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眼见形势一片大好,广成和尚的刀芒隐隐有斩破劫雷之象。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金色精血,刀刃瞬间暴涨数十丈,斜撩而上。
刃口割开稠密雷云时爆出成串紫黑色火星。
身后的法相也重新凝实,罗汉法身将成。
法身上的面孔,一半慈眉善目,一半怒目圆睁,气势恢宏。
沈道一突然回忆起惊蛰那日,广成和尚所言的那句:
“佛修动怒时,可比妖魔凶煞十倍。”
今日人仙大劫,一宦官六妖,竟被他一人镇压,果真是以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就在沈道一以为形势已定,悬着的心暂且放松下来之时——
变故突生。
自张公公袖口飞出一道青色剑光。
那剑光初看时不甚起眼,却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
“此番前来,王爷予我一道人仙剑符,正是阮氏的袖里青蛇,本以为今日派不上用场,不想差点让你成了气候。”
张公公面色苍白的盘膝而坐,一边口吐鲜血一边阴恻恻对广成讲到。
广成和尚脸上带了几分错愕,他一人独战六妖时尚未如此郑重其事。
电光火石间,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剑光已至。
那抹青芒破空而至,凛冽剑气激得他周身毛孔骤然收缩。
先前张公公偷袭时全力一刺尚且仅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痕,但青芒洞穿他身躯,却如刺穿薄纸一般。
剑气自胸前贯穿而出,伴着肋骨折断的脆响,带出一捧淡金色血液。
雷劫轰然落下,刚刚僵持的局面瞬间被打破,血色刀气被劫雷侵蚀,遍布蛛网裂痕,眼看着就快崩溃。
张公公见广成和尚被青芒穿胸而过,雷劫将毁,他艰难地扶着膝盖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个符篆便欲遁走。
却见广成和尚于胸前贯穿伤势用手指点了两点,勉强止住鲜血。
他紧闭双眼,不再看天上雷劫,刀口调转方向,向张公公处劈出数道刀气。
“姚怀瑾,你疯了吗?连雷劫也不顾都要取咱家性……?”
张公公面如死灰,连“性命”二字都未说完便被刀气堙灭。
广成和尚盘膝正坐,神色清明。
心魔劫,已渡。
他方才知自己重伤,难以对抗最后一道天雷,索性光棍一把,斩了眼前的宦官。
张公公死后,他念头通达,心魔劫瞬间度过。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如此。
他与法身相和,口中颂念金刚经,周身护体金光再现,欲硬抗最后一道劫雷。
“轰隆!”
劫云深处滚出闷雷如远古战鼓,紫黑色雷光裹着天道杀意落下。
广成和尚护体金光僵持了片刻,便被雷光吞噬。
沈道一心急如焚,但他实力微弱,也帮不上忙,只能静候结果。
最后一道雷劫竟持续了半柱香功夫。
待困着沈道一的光圈一消散,他便立刻冲出云阙庵大殿,向广成身边冲去。
广成和尚气息微弱,皮肤上多处焦黑痕迹,胸口贯穿伤还在往出渗血,一条命去了七成。
沈道一手忙脚乱的从身上撕下块布料,替广成止血。
却见广成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折腾。
“道一小子,你且扶佛爷我坐正,不必做那些无用功了。”
他声音沙哑,不复之前的中气十足。
沈道一胡乱抹了抹眼角,扶广成坐正,然后凑近广成嘴边,准备听他遗言。
广成轻轻咳嗽了两声,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你不会以为想趁佛爷我死了之后继承佛爷我的功德箱吧?佛爷我度过了人仙劫,这条命天都收不走,哪有那么容易殒命?”
沈道一闻言,只当他是在打趣安慰自己。
“广成大师傅,你放心,待你走后,我一定替你寻处风水宝地,他日待我修炼有成,亲手替你斩了那位人仙,报仇雪恨。”
广成看傻子一样看着沈道一,他周身的焦黑皮肤竟如蝉蜕一般脱落下来,连胸口那道贯穿伤也长出肉芽,眼瞅着就快愈合。
“人仙人仙,沾了个仙字,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的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沙哑,但还是带着些虚弱,不到盏茶功夫,伤口已完全愈合。
“只是可惜了那几只大妖精血骨骼,被佛爷我化刀对抗天劫,皆浪费了。”
沈道一知他死不掉,心里一块巨石落地,他穿越与此,与广成最为熟络,实在不想看到亦师亦友的广成和尚殒命。
“这块令牌你且收着,云阙庵想来暂时待不了了,你且拿着这块令牌去寻城隍,让他将你安顿一二,有这块令牌护着,路上织造司那帮探子也不敢动你分毫。”
广成手中凝出一块非金非木的令牌,上书“城隍”二字,随手抛给沈道一,见他还有些不解,广成补充道:
“佛爷我一朝突破人仙,又连斩几位万象巅峰,想来已是榜上有名,若是全盛时期也便罢了,此番皮肉伤虽好,但受了那道袖里青蛇,又硬抗了第四道劫雷,就算是佛爷我修为深厚,也着实伤了元气,免不得要寻个僻静处,修养个三五年光景,才能巩固修为,恢复战力。”
两人一起于庵内用了碗素面,就着剩下的腌制糖蒜一起分了。
一切事毕,已是黄昏时分,广成面带怀念之色,锁了庵门。
他又运气将战斗痕迹抚平,先前织造司布下的封锁阵法已被刀芒剑气毁了个七七八八,不必过多处理。
广成面带怀念之色在云阙庵周边画了个道大阵,以防不长眼的破坏庵内物什。
临行前,他扔给沈道一一个瓷瓶,又交代了几句:
“瓷瓶里是一滴蛇妖精血,是早些年那只快要化蛟的大妖所留,佛爷我炼化了其中妖气,你且留着,锻体大成时服下,佛爷我也想看看,你这等天赋,三五年后是何等成就。”
此间事了,广成已成人仙,御风速度比晏知秋快了数十倍,脚踏青云,须臾间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