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镇上下起朦胧细雨,小镇各处插柳戴柳。
陈九知他一人,特地带了些纸扎元宝寻上门来。
“恩人清明时要扫墓祭祖,刚好我陈家做纸扎生意,便来给恩人送些纸扎元宝,聊表哀思。”
沈道一一时哭笑不得,只能默默收了,承了陈九好意。
他算是明白为何陈九与夫人手艺精湛,纸扎生意却做的不温不火,这两口子情商确实有些堪忧。
吴掌柜那人卖的药材比寻常药铺贵了一成,往来客户都还爱去他那里光顾。
对比之下,经商之道,确实还是得会投其所好。
落川镇今日商户都断了买卖,扫墓祭祖。
沈道一祭完祖,于滦河岸边练了会武,便遥遥听见云阙庵庵中久未响起的钟声一连响了七声。
莫非今日广成出关了?
广成和尚近来闭关未出,已有半月有余。
沈道一前些日子于山里摘了些广成和尚平日里爱吃的野果,今日刚上广成和尚出山,刚好回家取了拿来给他。
云阙庵中,广成和尚于大殿前闭眼正坐,面前佛像前香炉炉香早已燃尽。
听见沈道一来了,广成和尚眼睛微张,用手点了点身旁蒲团,示意沈道一一起坐下。
“又是一年清明,道一小子,听佛爷我啰嗦两句?”
沈道一难得见广成和尚如此正经,当即正襟危坐:
“道一自是愿意,大师傅你说便是了。”
广成面带回忆之色:
“佛爷我家当年道中落后,无人敢收,是云阙庵的师傅收留我一条性命。
平日里,师傅不肯让信众为那尊佛像镀金身,添香火,我打小师傅就带我去出来除妖。
为了给我滋养身体,和尚又不能吃荤,他常常让主家人打两个鸡蛋加在面里。
后来有一次,妖兽凶猛,师傅度妖又常心怀慈悲,他身受重伤,不日便去世了,这方天地,我只敬我师傅。
我守着这破庙,也只是不想让他老人家的传承断到我手里。
至于庙里供着的这泥塑,给他面子叫他声佛祖,不给面子他就是个修为高的贼秃。”
广成说这话时,不复先前的高人景象,话语里竟带了些许肃杀。
沈道一正欲起身劝解,却看广成和尚猛然起身,双手结金刚法印,在他周身划了个金光圈。
“今日清明,正是埋人的好时候,你呆在这圈中,不要走动,且仔细看好。”
沈道一在金光圈中,声音竟无法传出,像被困在了琥珀之中。
他欲要发问,却见广成头也未回,便向庵外走去。
庵外的天上黑云低垂如坠,檐角铜铃无风自颤。
门口悄然立着一道黑影,手持长剑,一袭黑衣,袖口暗绣的饕餮纹若隐若现。
那男子面上无须,左手五指翻飞间,一锭金元宝抛起又接住。
他随手一抛,金元宝“当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这位施主,今日庵里不接香客,施主还请回吧。”
广成面色如常,声如洪钟。
“咱家是来寻人的,不知姚怀瑾何在?”
来人声音尖细,单手持剑斜指地面,剑尖凝着三寸寒芒,隐隐透出毒蛇吐信般的危险气息。
“此地乃是佛家之地,哪来的俗家之人,施主说笑了。”
广成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随后平静应下。
“姚怀瑾,你再仔细瞅瞅,这锭金子可是咱家那日亲手从你家中抄来的。那日你还年幼,拉着袖子问咱家为啥抄家,咱家那日与你说了,拿你,自然有拿你的道理,你可还记得?”
来人抬脚碾碎阶前枯叶,眉眼里含着化不开的阴毒。
“张公公,织造司的蜻蜓们近来来此打探,佛爷我大发慈悲饶了他们一马,今日你还敢来此,真当佛爷我是泥塑的?”
“那日姚家之变走了你这个余孽也就走了,你窝在你这破庙安心当你的和尚也便罢了,可如今你姚怀瑾竟敢冲击人仙境界,那阮王爷也留你不得了。”
“太监就是太监,大丈夫为人的道理,你们这些个没卵的阉人是不会懂的。那日姚家因一句莫须有的话被抄了家,待佛爷我成了人仙,必定会找阮家讨个公道。”
广成没再啰嗦,率先出手,指若拈花,凌空疾点而出。
一指点出,残叶裹挟着淡青色气劲凝成三寸,直奔来人眉心。
张公公身形后仰,如风中折柳,堪堪避过。
那道指劲擦着额头掠过,带起的罡风将他左颊刮出半寸血痕,朱红血珠正正滴落在袖口饕餮纹上。
“好你个姚怀瑾,竟偷袭咱家。”
“打都打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莫非佛爷我要跟你个阉人讲江湖道义?”
显然阉人这词的杀伤力比拈花指大了不少,张公公被气的脸色铁青,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此处太小,施展不开,你我二人御风,于天上战上一场。”
广成也没指望一指便了结战斗,主动提出于天上交手。
“你想速战速决,咱家偏偏不如你的意,再拖上一时半刻,你的仙劫恐怕便要落下了吧?”
张公公阴恻恻的太监音响起。
“这周遭被我令织造司布了大阵,你与此地城隍联络的令牌也是无效,今日这庵,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仙劫三分,天劫将坠,咱家便是你的人劫,想必你那心魔劫也已到了。”
闻言,沈道一终于明悟,前几日庵里上香的陌生面孔,便是织造司的探子。
难怪今日广成气息略显浮躁,想来是受了心魔影响。
落川镇许久以来的气象,自己一直以为是井下压了六只大妖,妖气逸散所致,不想原来竟是广成的人仙大劫。
“若非佛爷我今日仙劫,你这等没卵货色怕是连现身都是不敢。”
广成的气息越来越盛,周身透体金光,身后一尊半透明罗汉法相拔地而起。
法相高逾近百丈,仅面目看不清楚,略有残缺之感。
“镇!”
他抬手掐了个万字法印,凌空拍下,身后百丈法相巨掌挥下,竟欲将张公公镇压于手掌之下。
张公公剑柄在掌心旋出残影,几个刹那功夫斩出三百六十道凝若实质的剑气。
剑气化形,硬生生在遮天蔽日的金光手印中里撕开蛛网状的裂痕。
手印余力未散,将张公公周身地面压出数丈深坑。
“若是全盛时候,咱家自是挡不住你这一掌,如今你心魔加身,要分出五成功力镇压心魔,连带着这掌法也成了空架子。”
张公公索性凌空而立,又劈出几道剑气。
他自知战广成和尚不过,剑气纵横间,竟分出几道剑气,向后院水井封印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