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重逢

朱福宁看着挺身而出的吴桐,不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讶。

在她看来,吴桐根本不用自曝身份,只需要她掏出“怀庆公主”这张象征皇家的王牌,就能将这个地痞吓得屁滚尿流。

吴桐侧目看了她一眼,立时领会了她的心思与不解。

“堂堂怀庆公主,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却在街头酒肆被地痞轻薄。”吴桐悄声解释:“这种情形下,自曝身份对方也未必会信,反若是这等事一旦流入民间,丢的是皇家的脸。”

说着,他又往前挪了半步,挡在了怀庆公主身前。

那个矮汉起初被唬了一跳,当他看清吴桐亮出的腰牌后,面色顿时轻松下来,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就是个酸太医吗!你这种芝麻大的官儿,在应天城随便丢块砖头,都能砸着七八个!”

矮汉逼上前来,反手从腰间拔下一块腰牌,直直贴到吴桐鼻尖。

这是一块象牙雕成的腰牌,上面赫然写着“欧阳”二字。

“给爷瞧好了!”矮汉面露骄横地说道:“老子叫周保,安庆公主府里的大管事!驸马爷欧阳伦的表弟!”

吴桐脑子霎时间轰的一下,眼前人和今后事飞快串联在了一起。

按时间来讲,去年,也就是洪武十四年,安庆公主下嫁给了平民出身的进士欧阳伦。

驸马欧阳伦为人品行不端,洪武年间,茶马禁令最为严格,他却多次派遣私人走私茶叶出境,造成社会混乱,即使是高级官员也不敢干预此事。

而眼前这个周保,某次他与随行人员经过河桥巡检司时,竟跋扈到公然殴打巡检司的官员,导致巡检司官员向上级报告。

后来这件事情,成为了欧阳伦引罪自戕的导火索。

一旁的怀庆公主气得浑身颤抖,她紧紧盯着眼前趾高气昂的周保,暗道:“原来是姐姐府里的恶奴!”

吴桐看着眼前满脸嚣张的矮个子,吴桐脸上不由浮现一抹讥笑,心头涌出一句:“看你几时完!”

而周保全然没注意到吴桐异样的脸色,他劈手一把揪住吴桐领子,直视着他笑道:“你不就是个太医吗!充其量也就是公主府的一条狗!”

“那你是谁的狗?欧阳伦?”吴桐不怒反笑,他压低声音,反问道:“这几年你替你家主子,做了不少走私敛财的勾当吧?”

“你……?!”周保的眼睛立时瞪大了,原本不可一世的神色中陡然浮现一抹恐惧。

“你想问我从何得知?”吴桐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施压道:“我想,你家驸马爷做的这些不法之举,怕是安庆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吧。”

吴桐一番话说得周保汗如雨下,他瞪着眼前这个面色平和的年轻太医,心中竟萌生了几分颤栗。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大喊。

“官军来啦!”

满屋食客像被惊了笼子的鸡,呼啦啦全往墙根退。

与此同时,几名身披绯红武袍,盔甲整齐的金吾卫在阿扎提的带领下,大步流星,鱼贯而入走进店里。

“红毛鬼!你说谁在闹事!”为首一名金吾卫总旗扭过头,对着阿扎提大声质问。

“是他!就这个矮子!”阿扎提扯着嗓子,用力一指周保。

周保揪着吴桐衣领的手突然泄了劲,当他转头看清那名金吾卫总旗时,绿豆眼骤然迸出精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吾卫第十六所的总旗——陈垛。

“陈总旗来得巧!”周保松开吴桐,碎步凑上前时袖中已滑出两张宝钞。

二百两面额的大明宝钞借着拱手礼,悄无声息地塞进陈垛护腕,他谄媚地笑着问候:“陈总旗安?”

“安,安得很。”陈垛上下扫了一眼周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呦呵,这不是安庆公主殿下府上的周大管事吗,怎么?又出来给你家驸马爷丢人现眼了?”

“陈总旗明察啊!”周保立马叫起屈来:“小民就是和几位友人来此吃个便饭,正撞见这太医当街辱骂驸马爷,小民气不过,就和他争辩了几句……”

听到他这话,跟在在后面的那几个大汉,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

怀庆公主一时气得杏眼圆瞪,她万没想到这周保居然如此无耻的倒打一耙。

而陈垛听罢并没做声,他指节在宝钞红印上摩挲半瞬,突然把钞票一卷,重新塞回周保腰间。

这回轮到周保呆住了,陈垛后退半步,笑眯眯地说:“周管事有事就说事,莫要拿此物坑害小人啊!”

“陈总旗这是哪里话……”

玄铁甲叶哗啦作响,陈垛伸手敲了敲腰间新配的铜符,说道:“最近我们金吾卫第十六所新调来一位边军出身的百户,那位爷最恨贪墨,是个铁门闩!”

“前几天刚有个兄弟,收了人家五两茶钱,结果被咱这位新百户吊在旗杆上,用军棍打烂了屁股。”

“可咱们往日……”周保捏着宝钞的手开始发抖,还要凑近,却被陈垛抬手轻轻拦开。

周保还想要说点什么,门外突然传来铿锵金铁铮鸣。

滚滚寒意席卷而来,大队金吾卫列开阵队,簇拥着顶盔掼甲的百户大人冲进小店——这人正是蓝朔楼!

吴桐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差点激动得喊出声来!

那个曾在云南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兄弟,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吴桐甚至一时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原来……”他声音颤抖着喃语,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你就在应天啊……”

蓝朔楼进屋之后,先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掌柜,又看了看满脸横肉的周保,最后看着陈垛,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大人话,这两拨人闹起来了。”陈垛左右一指,慌忙答道。

蓝朔楼的目光越过周保,向旁边那桌望去,瞅见个那个踮脚看向自己的“小公子”。

当朱福宁看清眼前之人,正是那天断了“郁金丁香案”的蓝百户时,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是你呀!青天大老爷!”

“怎么又是你……”

然而,蓝朔楼的话还未说完,他的目光就和那小公子身后的青年撞了个正着。

青年静静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江南好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蓝朔楼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就连陈垛一连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能察觉。

“你……”蓝朔楼一时千言万语都被哽在喉咙里,最后只憋出一句喝骂:“你他娘的……”

“怎么?”吴桐笑着说:“百户大人没能请成的炙鸭,我自己来吃,有何不可吗?”

“顽皮赖骨的牛鼻子道士!”这话一出,蓝朔楼立时大笑,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老子就知道,你他娘的死不了!”

朱福宁扭着小脑袋,目光在激动的二人间来回逡巡,惊讶地吐出一句:“原来你们……认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