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一次见到顾川，是在高中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那天他抱着一摞物理竞赛习题册，匆匆穿过走廊，被风吹落的梧桐叶恰好落在她刚画好的素描本上。她抬头时，他正弯腰替她捡起那片叶子，指尖擦过她的画纸——那上面是一棵枝干遒劲的梧桐，枝叶间漏下的阳光碎成金箔。
“画得真好，”他笑时眼角微弯，“但树根部分的阴影太浅了，光线角度不对。”
林夏不服气地反驳，却在他用铅笔三两下修正后哑口无言。那一刻，蝉鸣、树影、少年衬衫上的皂角香，成了她青春里最清晰的烙印。
他们成了最默契的“竞争对手”。顾川是理科班的尖子生，林夏是艺术班的素描狂人。他教她解函数题，她带他翻墙去写生。高考前夜，两人蹲在操场角落分吃一根冰淇淋，顾川忽然说：“等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带你去南京看梧桐大道，那里的树比这儿老一百岁。”
林夏把冰淇淋蹭到他袖口，笑着应“好”，却在他转身时偷偷擦掉了眼泪——她的志愿表里填的全是北方美院，而他的未来注定在南京的实验室。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暴雨倾盆。林夏攥着美院的录取信冲去顾川家，却见他站在屋檐下，身旁是拖着行李箱的父亲。原来顾川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要连夜搬往深圳。
“南京的约定……怎么办？”她浑身湿透，声音发颤。
他沉默良久，最后把一本写满公式的笔记塞进她手里：“等我去找你。”
可那场雨太大，吞没了后半句“别丢下我”。
大学四年，他们成了朋友圈点赞的“陌生人”。林夏的素描本里多了无数棵梧桐，顾川的实验室报告堆成小山。直到毕业展上，林夏的作品《未完成的树》被美术馆收藏——画中梧桐根系交错，却在顶端戛然而止，像一封没写完的情书。
开展那日，她收到匿名花束，卡片上是他熟悉的字迹：“阴影部分改好了。”她狂奔出门，却只看到街角一闪而过的背影。
十年后同学聚会，顾川已是知名建筑师。他设计的“梧桐图书馆”成了网红地标，玻璃穹顶下光影斑驳，宛如当年教室外的树影。林夏站在展厅里，听见身后有人轻笑：“现在光线角度对了？”
他们终究没提南京的梧桐大道，也没问那束花是否真是幻觉。只是碰杯时，他的袖口擦过她的手背，和十六岁那年的皂角香一样淡。
“故事不应该就这么结尾了。”林夏在同学录上写这句话时，并不知道顾川在另一页写下：“但我们的故事，从来不需要结尾。”
因为青春的本质，本就是一场盛大的未完成。
信纸上的时光褶皱
林夏在整理旧物时抖落出一沓泛黄的信封，全是高三那年顾川替她批改的数学错题，背面藏着铅笔写的碎语。第七张的三角函数图旁写着“晚自习后小卖部见”，第九张的抛物线坐标系下压着“今天你发梢沾了蓝颜料”；最后一张空白处突兀地画了棵枝干歪斜的梧桐，叶脉里藏了极淡的“林”字。
她突然想起某个停电的晚自习，少年借着烛光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被她抓包时慌乱地将纸揉成团。此刻对着阳光细看，那张皱巴巴的纸背面，透过十年光阴洇出未干的墨迹——是句被揉碎了的“要一起去看三百岁的梧桐啊”。
此时此刻，窗外的蝉突然疯了似的嘶鸣，就像高考最后一科收卷时，整个校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蝉声。